1.
我跟陳平能玩到一起,全拜他的天才雙胞胎妹妹陳遙所賜。
我跟陳遙相差十天。他跟陳遙相差十分鐘。自小我倆都活在陳遙的陰影之下。
陳遙從小就非常聰明,據說五個月就能喊爸爸媽媽(打死我也不相信),而一歲的我還在太陽下眯着眼睛。所以我爸媽一緻認為我是個傻子,後來我也的确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幹啥啥不行,學啥學不會。自行車騎了三個月,每次不是摔得鼻青臉腫,就是一口氣沖到河裡去。我媽剜着我的頭說,你看看人家陳遙,一下午就學會了。你怎麼能笨成這樣,簡直是坨狗屎。
陳平呢,比我也強不到哪裡去。上到二年級,十以内的加減法還得用手指頭扒拉上半天。他媽說,你看看遙遙,一個肚子裡長的,你比她還早出來十分鐘,怎麼就能笨成這樣,簡直就是糊不上牆的爛泥。
就這樣,“狗屎”和“爛泥”湊到了一塊。用我媽的話說就是 “臭味相投。”
陳遙死看不上我倆,我倆也看不上她。她叫我倆“呆瓜”,我倆叫她“怪物”。我跟陳遙之間充滿了嫉妒和競争,但跟陳平好的就像一個人。
我家包了餃子,我會偷偷從牆上給他遞過去一碗。上小學的時候,我是班長,放學的時候總是最後一個走,他就在門口等着我。回家的路上兩邊都是墳地,他吓得要死,還是緊緊抓住我的手,回到家,我倆的手心裡全是汗水。
自然也有互坑的時候。下雨天,河上的獨木橋已經被水淹沒,我還堅持說沒事,讓他跟着我的腳步走,結果我們兩個都掉進了水裡。
我倆一起看武俠小說。他讓我從房頂上飛下去,說,沒關系的,你先跳,我再跳。然後我跳下去,摔折了一條腿。
10歲,我們一起讀《浮生六記》,也學着在夏日的蚊帳裡吹煙。我拿着點燃的麥稭在裡面模仿仙境。他一邊咳嗽,一邊笑,說,這仙境的煙也忒大了點。
然後我被我媽暴揍:“天氣這麼熱,你倆是想把房子點了嗎?”
2.
少年開始,我們陷入迷茫,因為發現了這個世界并不是那麼美麗。
有時候,父母會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村莊裡整天有罵大街的,咒罵聲持續半天;我們下晚自習走在回家的路上,常常能看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躺倒在土路上,狗撒一身尿都醒不過來。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沉默。有時候他會讓我給他幫忙,把男人拖回家裡去。
有一次,他塞給我一張紙條,說,我不想變成他們,一片死氣。貧窮早就磨光了他們的耐心,他們的鬥志,也讓他們失去了希望,我不想這樣,我想走出去。可能我們的唯一出路,就是好好讀書。我們要一起出去。
多年後,當我們曆經社會的毒打,也還在城市裡搖搖晃晃站不穩的時候,我說,你看我們的命運沒有任何改變,反而更加艱難了,城市,融不進去,鄉村,已經回不去,現在徹底活成邊緣人了。
他說,那怎麼一樣,至少你見識了這個世界,你的思維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這就是改變。
我說,你别給我灌雞湯了,現實就是現實。我認命。
他說,你要是認命,回去就是過咱父母一樣的生活,以後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孩子也是一樣。
3.
大學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喜歡上一個女生。
我說,是我嗎?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配不上我。
他在電話那邊說,放屁,才不是你呢。她比你漂亮多了。
我說,庸俗。
他說,她想見見你。
我說,為什麼?
他說,她不太相信我們之間有純潔的感情。
他給我發她的照片,她依偎在他的懷裡,像一隻嬌憨的貓。
他問我,怎麼樣?
我說,你有沒有發現她的眼睛長得像狗?
他說,閉嘴,你怎麼可以懷疑我的審美。
我說,我知道了,你喜歡她身上的脆弱感,讓你很有保護的欲望是不是?
他說,這就對了。
我說,呵呵,男人,一樣的德行。
他說,見面的時候,你表現得不要太正常了,我女朋友缺乏安全感,你得讓她相信我不可能喜歡你。
我說,放心,我肯定會讓貓姑娘滿意。
那天,我化了妝,把頭發揉成了鳥窩,又跟同學借了一支煙叼着。
他見到我,眼瞪得像牛眼,也不管貓姑娘了,過來一把擰住我的耳朵,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你的眼睛是怎麼弄的,中毒了嗎?
貓姑娘走過來了,說,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呢。
我說,是的,你肯定以為我碩大無比吧。不過你别看我長得不高,扛兩麻袋玉米沒問題。要不我給你表演個胸口碎大石?
她張大了嘴,說,不用了。
可能她真的相信了我的瘋癫,以後再也沒找過我。
他很高興,半年沒理我。
4.
有一天,他問我,你為什麼不談戀愛,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我說,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就是說,男人沉迷愛情還能走出來,女人沉迷就走不出來了。所以還是别談戀愛好,省的受傷。
他說,狗屁,不能因為受傷就不去愛了。受傷也是人生的經曆,不是嗎?人生就是體驗啊。不體驗,活着有什麼意思?再說,你死的時候不遺憾嗎?一輩子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一個人。
我說,我愛過你啊。
他說,滾。我說的是愛情,跟咱倆的感情能是一回事嗎?
我說,怎麼不是一回事?不就是希望對方開心幸福嗎?
他說,還有占有欲,自私,心痛,折磨。你自己體驗一下試試。
後來,我真的被一個人狠狠傷過。後來,他也結束了跟貓姑娘的戀情。
那個夏日,我們坐在房頂喝酒。
他說,這算什麼,十年之後這些都是下酒菜。
我說,好,那咱就對酒當歌……
他忽然哭起來了,說,為什麼女生總是莫名其妙生氣?
我說,為什麼男生總是沉默?
他說,是因為你們生氣了,我們才沉默的。
我說,放屁,要不是你們沉默,三腳踹不出個屁來,我們會生氣?
然後我們就沉默和憤怒的話題争論了一個晚上,最後差點打起來。
5.
25歲,他給我打電話,說要結婚的時候,我正被領導罵的狗血淋頭。
他說,你來參加我的婚禮啊。
我說,沒空去,改材料呢。剛才領導把我寫的報告甩到了我的臉上,說我寫的是狗屎。
他說,你跟領導說,他是什麼,看到的就是什麼。
我說,這樣說行嗎?
他說,可以的。
然後我真說了。
然後我就有空去參加他的婚禮了。
他在電話那頭笑的跟個二傻子一樣,說,誰讓你真說的,就你這智商是怎麼混到現在的?
他結婚的頭一晚,我們坐在屋頂上喝酒,他問我什麼時候結婚?
我說,我一直在想婚姻對女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就像你媽,是“來旺家的”,我媽是“來水屋裡的”。她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也從來沒有屬于自己的人生,一輩子沒有過自己的高光時刻。
你看我媽從年輕時就在野鞭炮廠幹活,随時可能被炸死,一天不到50塊錢。還要照顧男人,照顧孩子,還要種地,一輩子就像是拉磨的驢一樣,一直都在圍着磨轉,從來沒有停過。
他說,所以你就恐懼婚姻了?
我說,也并非對婚姻的恐懼吧,隻是對這種一眼看到頭的生活感到絕望。但是有時候一個人确實很孤獨。
他說,其實不結婚也是一種選擇,不要因為害怕孤獨選擇婚姻。因為結婚也不能治療一個人的孤獨,甚至會讓你更孤獨。你還是尊重你的心。
我說,知道了,人在開始講大道理的時候,就老了。你不知道嗎?
6.
後來,當我選擇進入婚姻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爸。
婚禮上,他哭的鼻子冒泡。
我說,這又不是我的葬禮,你為什麼要哭成這個熊樣兒。
他說,我是為你走入婚姻的圍城感到悲哀。
我錘他一拳,那你還不是一樣?
他說,那就為我們共同走入圍城,幹杯。
他又說,不管怎樣,你都要明白,結婚了也不要有依附感,人生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我說,我知道,你别啰嗦了行嗎?
陳遙在一邊笑了,說,你這倆呆瓜,一輩子青梅竹馬,看來也不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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