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新遺址為伏羲故裡的學理依據

——兼論崗上遺址為燧皇故都商丘及邳國變遷

文/王密

棗莊市山亭區西集鎮伏裡村（1966年冬至2000年6月一度稱作“建新村”）位于棗莊新城東北30裡，因相傳為伏羲故裡而得名。

1981年文物普查時，在該村北側的一片台地上發現了一處古人類生活遺存。1992年11月，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魯中南考古隊對該處遺存進行了兩次較大規模考古發掘，并将其命名為建新遺址。

2006年，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棗莊市博物館組成聯合考古隊，對建新遺址進行了再次考古發掘。從所在地層及出土文物來看，建新遺址為大汶口文化中晚期至龍山文化時期的新石器時代遺址。

2013年5月，建新遺址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筆者初步判斷，建新遺址可能是目前我國境内發現的唯一一處在地理位置上與傳說中的伏羲出生地精确吻合的考古遺址，且在曆史年代和文化面貌上與伏羲時代、伏羲文化相一緻。

本文試以考古研究成果為主要依據，輔以史料為佐證，論述建新遺址為伏羲故裡的可能性。

一

華夏是漢族的祖先。從血脈認同上看，可上溯到伏羲、女娲。根據古籍記載，曆代帝王同出一脈，諸夏部族悉生東方。

近代以來，王國維雲：“自上古以來，帝王之都皆在東方……自五帝以來，都邑之自東方而移于西方，蓋自周始”。

其後，又有楊向奎、程德琪、呂思勉、王獻唐、李繼生等古史專家繼承是說，皆認為華夏文明誕生于以泰山為中心的海岱地區。

與“海岱說”相對立的是“河洛說”。該學說發源于近代古史辨派的多元論，後經蒙文通、傅斯年、徐旭生等人的著述，逐漸過渡為河洛說。

至今，教育界仍以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1943年出版）一書構建的學說為基礎，認為華夏民族的前身是居住在黃河中遊河洛地區的“華夏集團”，與之對應的海岱地區居民則被稱作“東夷集團”。

今天，随着多學科的共同研究，海岱說愈發顯示其優勢。羅骥、鞏紅玉論證出“漢語與東夷語直接有關”。

逄振鎬論證出漢字的雛形甲骨文“其淵源則是來自東夷人的發明創造”。何幼琦、景以恩論證出華夏早期的地理中心“昆侖七水”、“大九州”、“四渎”等皆在海岱地區。

溫玉春、王甯通過考古學和地名考證論證出華夏源于東夷，大汶口文化為三皇文化，海岱龍山文化為五帝及早夏文化，嶽石文化為東夷文化。

分子人類學證實海岱地區先民的Y染色體單倍群類型主要為O2a1c-002611，體質人類學證實海岱地區先民屬東亞人種古中原類型，二者皆可為海岱說提供支撐。

此外，從曆代帝王（含三皇五帝及更早的古帝）皆封禅泰山，以及華夏文明崇敬東方，崇尚鼎、玉、龍、鳳、龜、日等具有海岱地方色彩的器物和圖騰上看，華夏文明也與史前時期的海岱文化有着密切的淵源關系。

二

當前考古界的研究成果顯示，史前時期，以泰山為中心的海岱地區和以華山為中心的河洛地區是兩個并行發展、東西對峙的文明體系，不存在建立統一民族國家的可能。

海岱地區最早進入父系社會，文明程度高，連續性強，未有文化斷層和大規模人口替代現象出現。

而河洛地區在進入父系時代以後，文明程度明顯低于周邊地區。由于同時受到東、南、北三個方向的生存壓力，從而呈現出色調複雜、山河破碎的狀态，不具備形成統一的民族國家的基礎條件。

有考古學者考證認為，被公認為華夏族建立的第一個王朝夏朝，其對應的考古文化為二裡頭文化及更早的新砦文化。

新砦文化源于王灣三期文化或造律台文化，王灣三期文化和造律台文化又皆源于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而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或稱“穎水類型”）則被衆多學者論證為太皞文化，太皞即伏羲。

屬于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的平糧台遺址和朱丘寺遺址，與古籍記載的太皞（伏羲）居地宛丘和羲城在地理位置上完全吻合，這在學界已形成廣泛共識。

分布在皖北、豫東乃至豫中地區的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無疑與更早形成的、分布在汶泗流域的大汶口文化大汶口類型有着淵源關系。

在汶泗流域，伏羲傳說和遺址集中分布在南四湖東岸地區，不僅棗莊市有伏羲故裡和女娲冢，而且微山縣也有伏羲陵和女娲陵，鄒城市則有女娲故裡承匡山（今稱凫山）。

據李萬鵬先生統計，魯南地區祭祀伏羲、女娲的廟宇有40多處，其文脈之深，可見一斑。

建新遺址考古發掘報告及有關研究成果顯示，其大汶口文化晚期地層年代為距今約5000-4500年（一說5300-4600年），分早、中、晚三期，遺物風格與周邊地區一緻但與泗上地區稍異；龍山文化遺址無地層。

與該遺址的大汶口文化晚期相比，中間缺環較大，相隔時間較長，看不出龍山文化是直接從大汶口文化繼承而發展的迹象，推測可能在大汶口文化時期的居民之後，此地一段時間無人居住，龍山文化的居民才遷移過來，在此定居繁衍生息。

由此可見，最早居住在此的大汶口文化部落大約在公元前2500年代遷居他處。

經發掘，平糧台遺址的文化層堆積厚達6米，共有10層，分五期：第1層為第五期，屬二裡頭文化一期；第2層至第6層為第四期，屬龍山文化王油坊類型晚期；第7層至第9層為第三期，屬龍山文化王油坊類型早期；第10層為第一期，屬大汶口文化晚期，土層較薄，文化面貌與建新遺址中期有相似之處；城牆疊壓在第10層上，被列為第二期。

平糧台古城的年代與平糧台遺址第二至第四期相當，從稍晚于城牆的H76出土木炭碳十四測定年代為距今4500±140年（樹輪校正後）看，該城約建于距今4600-4500年前，與建新大汶口文化遺址結束的年代相當。

故可推測，伏羲可能在建新大汶口文化中期率部分族衆由伏裡徙居宛丘，後修築城邑。卒後亦當葬于附近，至今尚存的淮陽太昊陵或即後人在其墓葬附近建立的紀念性陵冢。

三

1956年6月文物普查時，在滕州市陳崗村東北發現一處古人類生活遺存。1961年夏，山東省文物管理處、山東大學曆史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工作隊聯合組成考古試掘小組，對該遺址進行發掘，并将其命名為崗上遺址。

崗上遺址總面積約80萬平方米（其中大汶口文化晚期城址面積約40萬平方米），為區域性中心聚落，也是目前海岱地區發現的大汶口時期面積最大的史前城址，極有可能是華夏先民最早的都邑——商丘。建新遺址位于崗上遺址東南43裡，文化面貌與之相似，當為其二級聚落。

相傳伏羲之母華胥氏生活于燧人時期。燧人氏是華夏民族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居于商丘。據《今本竹書紀年》記載，帝仲康七年，“世子相出居商丘，依邳侯”。

由此可以推斷，商丘應位于邳國境内，或距其不遠。邳國的始封君為奚仲。奚仲初居于薛，後遷至邳，兩邑相距不遠。

1994年，在薛國故城内的尤樓村東南發現一處龍山文化時期城址，當即薛邑。商王河亶甲三年，彭伯克邳，建蔇國（諸暨）。

位于山亭區西集鎮的梁王城遺址（始于龍山文化時期），當即邳邑，商代先後為蔇、倪兩國國都。如上述推斷不誤，則商丘（崗上遺址）位于邳邑（西集梁王城遺址）西北45裡。

邳邑（西集梁王城遺址）位于薛邑（尤樓遺址）東45裡，薛邑（尤樓遺址）位于商丘（崗上遺址）西南45裡，三邑連線恰好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

商丘曾為夏後相和商侯的居地，這在《今本竹書紀年》中有明确記載：

“（帝相）元年，帝即位，居商……九年，相居于斟灌……十五年，商侯相土作乘馬，遂遷于商丘……（帝芒）三十三年，商侯子亥遷于殷”。

相傳相土佐夏，任司馬之職，專管征伐之事，曾在泰山下築東都，其故裡可能在相邑（今淮北市相城故城一帶，傳為帝颛顼所築）。

建新遺址位于邳邑（西集梁王城遺址）西8裡，其龍山文化時期居民很有可能是奚仲遷邳時從薛地遷徙而來。

寒浞代夏時，邳國被滅，建新遺址随之消亡。

商朝建立後，拜奚仲十二世孫仲虺為左相，複邳國。外壬元年，邳、姺叛。河亶甲三年，彭伯克邳。據邳州市戴莊鎮人民政府公職人員解汝祥先生稱，位于戴莊鎮李圩村小學後的一座古墓曾出土一件商周時期的青銅戈，其銘文為“丕邑古于”。

因位于李圩村西的梁王城遺址曾為春秋時期徐國的國都，故可推測，彭伯克邳後，邳國遺民遷居于此。

周穆王三十五年，楚伐徐，徐偃王退走武原東山（今邳州市戴莊鎮依宿山）下，百姓随之者數萬。周穆王複封徐偃王之子寶宗為徐子，定都于邳邑。周敬王八年（公元前512年），吳滅徐。

商王武丁時期，仲虺的後裔祖己為王師。武丁四十三年，祖己帥王師滅大彭、諸暨，重建薛國。商末，“祖己七世孫成，徙國于摯，更号摯國”（《世本·氏姓篇》）。摯國故城位于今河南省平輿縣古槐鎮西塔寺村一帶。

周初，“周武王封任姓後裔畛，複于薛國，爵為侯”。齊桓公五年（公元前681年），齊國稱霸，滅遂伐宋，“薛侯不從，黜為伯”（《通志·氏族略》）。齊悼公四年（公元前485年），薛伯夷卒。

齊國趁機占領薛邑，谥薛伯夷為薛惠公。薛遷都邳邑，更名邳國。1954年，在今台兒莊區境内的伊家河工地上出土邳伯罍兩件，其銘文有“不白”等字樣，經鑒定屬戰國初期作品，當即這一時期的邳國遺物。

梁惠成王三十一年（公元前339年），“邳遷于薛”（《水經·泗水注》引《竹書紀年》）。邳國當在該年被齊所滅，其遺民遷回薛地，史稱“上邳”。漢代一度在上邳故地置上邳侯國，其位置在今微山縣歡城鎮一帶，東距薛國故城僅有15裡。

1985年4月被公布為濟甯市第一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歡城遺址（春秋至漢代）當即上邳故城。

《新唐書·宰相世系》謂：“薛國滅于愍侯洪。洪奔楚，邳侯之子公子登仕楚為沛公。後登不仕，隐于博徒，以國為姓，謂薛公”，記載了邳亡後其王族流亡的情況。

與“上邳”對應的是“下邳”。據《邳州志》、《邳縣志》等方志記載：周襄王十一年（公元前641年），“宋襄公伐齊，于下邳築城邑”。

周赧王二十五年（公元前290年），“宋康王偃旅居下邳，築青陵台”。下邳位于今睢甯縣古邳鎮城裡村，可能是商代邳國遺民另一支遺民的居地，周代先後并入宋、齊、楚等國版圖。

齊威王二十二年（公元前335年），封其相鄒忌為成侯，居下邳。《史記·楚世家》載，楚頃襄王十八年（公元前281年），有人向頃襄王獻擴境之說，稱：“故秦、魏、燕、趙者，鶀雁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驺、費、郯、邳者，羅鸢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文中所稱之“邳”，當指下邳。

秦至元，置下邳縣，凡1486年。

四

在建新遺址所在的伏裡村一帶盛傳伏羲、女娲傳說。

這裡有教人抟土做陶撒豆成兵的紅土崗、黃泥汪，有教人織網逮魚的古龍溝，有教人種桑養蠶的桑行子，有教人償百草治百病的大九峪、小九峪，有伏羲、女娲滾磨成親的磨臍裡、拉尾巴山。

伏山（今稱龜山）北山頭有伏羲祠，又稱仁祖廟，始建于唐大足二年（702年），今石碑、廟址尚存。此外，伏裡東北還有馬鞍山，其西南山坡上有一方“天地石”，其圖案傳為伏羲所刻。

無獨有偶，棗莊新城東南的刺天峰（今屬峄城區陰平鎮）和聖土山（今屬薛城區周營鎮）分别傳說是女娲煉石補天處和抟土造人處，金陵山（今屬峄城區陰平鎮）古時還有女娲冢，皇母山（今屬台兒莊區澗頭集鎮）也被《峄縣志》記載為女娲遺址。

女娲與伏羲兩族地緣相近、血緣相親，兩者同在棗莊中部方圓百裡之地留下了豐富的傳說故事和曆史遺址，表明這裡極有可能是華夏人文祖先曾經生息繁衍過的故土家園。

此外，伏羲又号“太昊氏”、“黃熊氏”，從稱謂上看，應與少昊氏、有熊氏有密切的親緣關系。少昊為嬴姓遠祖，建都于窮桑（今屬曲阜市），其後裔多居住于汶泗流域。

有熊氏即黃帝，為少昊之子（詳見筆者論文《黃帝父族略考》），生于壽丘（今屬曲阜市，發現有龍山文化時期遺存），邑于涿鹿（今屬徐州市，疑即下圓墩遺址），陵曰黃丘（今稱土山，屬台兒莊區澗頭集鎮），任姓鑄國為其嫡系後裔，皆處汶泗流域。

由此可見，伏羲部族源于泗水流域有着極大的可能性，位于山亭區伏裡村或為名副其實的伏羲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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