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京輝&黃湘麗
與你細膩地聊聊憂愁
昨晚,《你好,憂愁》開啟了北京站的第二輪演出。演後談中,導演孟京輝攜主演黃湘麗與大家一起聊了聊反叛、青春、創作和憂愁。
孟京輝(以下簡稱M):
今天是星期二,大家能到這裡來無疑是對我們當代戲劇的一個鼓勵,特别感謝大家。
那我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個戲的創作情況。這個戲改編自薩岡的小說,我們是從去年2月開始做準備的。我們把這個小說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我”和爸爸,第二部分是“我”和西裡爾,第三部分是“我”和安娜。女主人公的情感脈絡可以通過這三個主觀和客觀的對應關系展現出來。
現在這個戲看起來非常的抽象,但是我們起步不是這樣的,我們是按着具體的細節一點、一點做完的。大家看到的作品是我們很清晰地按照現實的腳步走出來的一個抽象作品,所以現在大家看到的人物的外在情感和内在積累是糾結在一起的。
直到今天下午我們排練的時候,還在改動這個戲。我希望今天演後談可以跟觀衆有一個真切的交流,不過在此之前,先請麗麗講兩句她的感想。
黃湘麗(以下簡稱H)
今天是你好憂愁第二輪演出的首演,非常感謝大家在第一天就來蜂巢看這個戲。
其實,從演出開始,每一場對我來說都是特别奇妙的新的體驗,每一天每一場演出都是不一樣的。今天我們從下午2點到6點一直在彩排,改了很多地方。今天又是第二輪首演,很久沒見觀衆了,因此演員的這個狀态非常不穩定。而導演還特别愛在演員狀态不穩定的時候再增加問題和難度。所以今天對我來說特别有挑戰。但是演完以後我覺得和上一輪又有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今天特别願意跟大家有一個簡短的交流。最後祝大家節日快樂。
Q:我是北京的話劇愛好者。我之前看過最感動的一個話劇是台灣的《淡水小鎮》。他們也是從歐美那裡拿來的劇本但是完全本土化了。咱們這個劇還是很歐洲的色彩,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打算把這個劇本土化?
M:沒有。我希望這部戲可以穿透一種文化的假定性,達到一種心理陣勢。你剛才說的完全轉換成本土風格,是一種表達方式,但是“憂愁”本身并不是在每一種文化狀态下都能所碰撞的,所以我們去掉了很多東西。我們希望觀衆可以迅速地進入人物的内心,外在的東西我們都沒有管。沒有染發,沒有沙灘椅,沒有比基尼,沒有法國音樂、香槟紅酒什麼的。我們就是想做另外一個意圖。
Q:整個表演到最後是不是一種“本我”的釋放——人學會接納自己陰暗面,那時候,是不是意味着人對一些規則和責任做好了接納的準備?
M:我非常同意你的觀點。當她面對黑暗的東西,内心的東西,或者莫名其妙的東西和另一種規則的東西的時候,她産生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我們希望觀衆和演員一起面對這些心情。當你面對它們的時候,你發現它是沒有道德感、沒有羞恥感的,它是一種真實的、可觸摸的生活。你可以在這個戲的開端提出一個“應該不應該”的問題,但是,這個戲結束的時候這些都不是問題了,你好像也接受了。
Q:我看到這個劇裡麗麗有很多誇張的動作,這些動作是要表達什麼含義嗎?
H:這些動作都是角色本身的特定動作,你說的這種誇張、變形的狀态也是我們在排練的時候嘗試做的。在我們第一次看到這個舞台的時候,我們驚呆了,這個舞台是一個特别有張力的空間,每一個方格子都有它自己的能量。我們第一天彩排的時候,導演想了很多能和這個舞台相配的表演方式,最終我們就用了很多誇張、變形的動作來和這個舞台搭配。
M:現在這個舞台在視覺上它是見棱見角的。實際上,它看起來就像是蒙德裡安的畫一樣。它并不是像達力或者畢加索的畫一樣,是柔軟的。它被放到舞台上來,自然就具備了一種超現實的能量。這上面沒有門,沒有桌子、椅子,沒有沙發、鏡框,沒有我們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東西。所有東西都是抽離的,那麼表演是不是也應該跟它進行搭配?
你可以把這些動作理解為她自己内心的反叛樣式。比如說,她往自己身上倒白色液體的時候,就有很多理解。你甚至可以把這個白色變換一種顔色,比如紅,這是一個意思;如果你把它想象成綠色,它又是另外一種意思。你也可以想象成透明的,像是眼淚一樣。
在某個角度上來講,這個瞬間是很殘酷的。她是一個傻乎乎的女孩,她的反叛是有代價的。你從這些抽象的東西裡面是可以找到很多細節,這些細節跟你的理解是相對應的。有的時候它并不是一個具體的意思。就像舞蹈的動作,她踮起腳尖一跳,可能代表的是希望或者更多複雜的東西。
Q:我想問一下,您在改編、演員在表演的時候是怎麼理解劇中這三個女性角色的?我覺得,這三個角色都非常可悲、可憐,每個人最後都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然後有了新的成長。
H:你看完這個戲以後,你腦子裡也有自己的理解。那對于我來說,我現在瞬間能想到的是,這更像是三種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們在一開始排這個戲的時候就在想,我們為什麼要排這個戲,它有什麼是值得排的?後來我們慢慢發現,塞茜爾是在跟與和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對抗,這是我們想去表達的。她們三個其實就是不同的生活方式。
M:這三種生活方式裡,有很多東西都是重合的。實際上應該說,這三種方式是三維的、立體的。
Q:一開始塞西爾出場的時候有一個小翅膀,她的影子像是一個音樂盒上跳舞的小姑娘。這是指她雖然穿着黑色的衣服,特别陰郁、壓抑, 但其實内心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嗎?
M:這個細節有,但我們不是這麼想的。我們就是覺得一個女孩穿着一個帶翅膀的衣服,又邪惡,又像天使,像是一個矛盾體。
Q:您設計了一個“黑白小兔子”的環節,我想知道這是怎麼構思的?
H:這個環節我可願意演了。這個是我們在排練廳的時候,有一天導演突然說:你,拿一個東西,打兔子。後來他跟我說,他是想到了那個“打鼹鼠”的遊戲。後來我們覺得兔子也特别好玩。就像剛才那個觀衆說的,翅膀既像天使,又像魔鬼,既邪惡,又純潔。其實兔子在某種程度上和這個有一些相通的聯系。許多觀衆也會自己聯想到:設計這個兔子是不是就是因為它代表了一個純潔、一個邪惡?所以導演這個“神來之筆”特别好。
Q: 因為我沒有看過原作,所以我對于劇裡的那個小男生西裡爾有些疑惑:他對女主角塞茜爾的情感、對整個故事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
M:其實西裡爾是很重要的,他是塞茜爾成長的伴侶。她對這種青春的、男女之間的情感是完全無知的、無畏的,所以她是青澀的,也是銳利的。如果沒有西裡爾,那就沒有之後她讓傻乎乎的艾爾莎加入這場計謀了,從情節的角度來說,西裡爾也是絕對重要的。
你試想,如果沒有西裡爾,就沒有艾爾莎和塞茜爾爸爸的這種關系,沒有她爸爸的複雜的心情,以及塞茜爾和她爸爸之間的這個聯系。安娜幾次和她擦肩而過的這種情感也會變得含糊、不清晰。雖然他的戲份并不多,就那麼兩、三場,但他的作用很重要。
Q:當塞茜爾看到西裡爾和安娜一起躺在樹林裡的時候,她的情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對西裡爾的情感和她對安娜的情感是怎麼共存的?
M:這個比較怪異。從原小說來看,其實薩岡也沒有完全想清楚這件事。但是,小說有一種語言的想象力,就是說,你看到這個詞彙,你看到那個詞彙,這兩者之間的東西你是通過想象來填補的。
比如說,在小說裡寫“他吻了她”。這句話放在小說的前後語境關系裡面,那太美妙了。但如果你直接把“他吻了她”放在舞台上,那就複雜了。你說出來“他吻了她”,你做“他吻了她”,或者别人告訴你“他吻了她”,或者你用唱歌的方式唱出來“他吻了她”……效果完全不一樣。在小說中有很多“黑洞”,你掉進這個“黑洞”,就穿越到别的地方了。小說細膩入微,就是掉一根針都能聽到的細膩,而我們把這個小說改成抽象的東西了。現在你看到的,可能是變換中間割裂的東西,所以你就會有這個感覺。
Q:您說您對原著的改動特别多,又把原著分為了三個部分,那我想知道,您對這三個部分中的哪個部分改動最多,或者最糾結?
M:其實沒什麼糾結。我說這個沒什麼糾結是一言以蔽之曰的,但是從細節上來說,我們走這條路的時候,我是老抓不着。
比如說,我就很糾結到底要不要讓黃湘麗在舞台上把她爸爸,把西裡爾,把所有這些人像傳統的處理方法一樣都演出來。她其實完全可以玩兒這種東西,但最後,我們把這種所謂大家比較能接受的“人物形象浸入法”抛開了。我們讓黃湘麗變得更自由,我們選擇讓她愛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她想演就演。像這種細節有很多,當我們慢慢撥動着進程向前走的時候,就會處理這些細節。但是從大的方向來說,我相信路是走出來的。無論你走這麼一條路,還是那麼一條路,風景不同,但最後,當你走到終點的時候,那個時刻都是美妙的。我堅信這個,所以我覺得沒關系,也不糾結。
Q:我在想,塞茜爾到底是因為安娜的死才感受到了這種憂愁,還是說……如果安娜不死,她也會因為自己錯失了回歸這種正常生活的機會而感到怅然?
M:我覺得,其實薩岡在18歲的時候對死肯定是沒有了解的。如果18歲的人對死亡要有所了解,那要麼是他周邊有人去世,要麼這個人是一個天才。我是到了很大的年紀,才突然意識到,死亡是要陪伴你的。這時候才慢慢把死這個概念具體化了。
但是,如果沒有安娜的死,最後是不足以出現這樣的一個人生的波動來打動塞茜爾的。如果沒有安娜的死,我們就要用各種各樣的招數來讓她能最後說出“你好,憂愁”這四個字,我們在舞台上做起來就會很累。所以,我們在這一點上還真是忠于了原著。有一個人你對她特别不好,但當你跟她忏悔,你要挽回,你要她諒解你的時候,這個人突然沒了。這時候,你面對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死亡,你面對的是你個人情感的無着無落,這時候你說出“你好,憂愁”來,我們覺得好像還稍微地能接得住。
Q:我知道這個小說的所有簡介裡都在強調最後安娜死了,可我覺得這種死亡更像是一個噱頭。
M:我同意你的觀點。最早的時候,我們有想過,到結尾就戛然而止了。然後變成我作為導演去采訪街上的人。給他們幾個詞,選一個。如果選到了憂愁,那我就會問:“你覺得憂愁是什麼?”可能就是一個大屏幕,就不說這事兒了,就結束了。但後來我們覺得這種處理方法太前衛了。
Q:我覺得黃湘麗老師對于情感的表現非常精準,我想知道您是怎麼做到的?是因為您之前的經曆比較豐富,還是您跟很多人交流過類似的故事,然後從中獲取了靈感?
H:其實很簡單——導演排得好,真的。其實每個人的經曆都是有限的,有很多角色的生活都是你不可能在你的生活中體驗的。但是你說的這種精準,第一點,演員本身就是要很敏感、很精确地捕捉到這種感情,然後要很勇敢地把它呈現出來。再者,就是得有特别好的導演在旁邊把控,告訴你,你應該往哪兒走。你隻要相信導演,相信自己,這件事情就OK了。
頭圖來源:史皓中丨
《你好,憂愁》
3/8-3/27 北京 蜂巢劇場
4/13-5/1 上海 藝海劇院現場劇場
6/3-6/4 杭州紅星劇院
-THE END-
孟京輝戲劇工作室
MENGJINGHUI.COM.CN
投稿、轉載或商務合作請添加小編NB-dog
《你好,憂愁》售票鍊接☟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