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河南農村娃，初中畢業的那年暑假我才第一次嘗到螃蟹的味道。

我的老家在一個綽号叫“小台灣”的村子，村子裡人口不多，村東頭還有一條幾公裡長的深溝将它跟周邊的村莊隔開了，像台灣島一樣，孤零零地坐落在那裡。

在村子裡，遠遠望去，能夠看到遠處延綿不絕的始祖山。聽大人們說，始祖山是黃帝求仙問道、稱帝封侯的地方，山裡還有一汪潭水叫“黑龍潭”，黃帝常年用此潭水煉制仙丹，所以潭水極有靈性，養出的魚、蝦、蟹也都與衆不同，尤其是螃蟹，不僅肉質極其鮮美，還是上等藥材，藥王孫思邈就曾千裡迢迢趕到黑龍潭隻為尋這裡的螃蟹入藥。

這些神乎其神的傳說，讓兒時的我對始祖山心向往之，就連做夢都想嘗嘗黑龍潭的螃蟹。盡管去始祖山隻有幾十公裡的路程，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對幼時的我來說也是難如登天。

在我五歲那年，父親有了外遇，抛棄了母親、哥哥和我，與别人重組了家庭。在90年代初的農村，這樣的“醜事”并不多見，母親因承受不了周圍人的冷嘲熱諷，一度精神失常。

父親走時沒有留一分錢，母親又疾病纏身，家裡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我和哥哥一下子變得無依無靠。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在上小學的哥哥扛下了家裡的農活，那時沒有機械，哥哥就靠着雙手鋤草、施肥、割麥子、摘玉米、收花生，而我在幹完家務後也會去幫着幹農活。

在地裡幹活時，我時常會聽到大人們聊起“始祖山”和“黑龍潭螃蟹”的傳說，也會聽他們哼唱經典豫劇《小倉娃》的橋段“再不能摘酸棗把嵩山上，再不能摸螃蟹到黑龍潭”，每每這時，我總能心馳神往一番，心想着如果父親沒走、母親沒病，會不會騎着自行車帶我去呢，但父親走了、母親病了，家裡的自行車也因為要支付母親的醫藥費，賣掉了。

也許是老天爺憐憫，一年多後，母親終于走出了陰霾，精神恢複正常，身體也完全康複了。此時恰逢村裡小學招老師，校長在知道我母親是全鎮為數不多的高中生後，就讓母親到學校教書，一個月工資有80塊錢，雖然錢不多，但得到消息後，母親還是開心了很久，因為她終于可以靠自己養活我們一家三口了，我和哥哥也開心了很久，因為我們再也不用擔心交不起學費被老師責罵了。

對于教書的這份工作，母親極為珍惜，每天都會備課或者批改作業到深夜，還時常去學生家裡輔導功課，所以家裡大大小小的家務活還是由我包攬。周末時，我通常要洗一大盆衣服，尤其是到了冬天，還要用生着凍瘡的手在冷水裡搓洗厚重的棉衣，現在回想起來，還隐隐覺得手又癢又疼。

我上小學六年級時，因教育體制改革，母親又不是在編人員，被學校辭退了，家裡再度失去了經濟來源。沒過多久，還在讀初中的哥哥就辍學去學了摩托車維修。哥哥很是聰明勤奮，不到半年，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摩托車維修工，那會兒他隻需要聽摩托車的聲音就能判斷出是哪個零部件壞了，這個技能也讓我在同學面前炫耀了好長一段時間。哥哥“出師”之後，便借了一筆錢，開了家摩托車維修店，雖然店面很小，但靠着精湛的手藝，積累了不少熟客，慢慢還清了借款，還負擔了家裡所有的開銷以及我的學費、生活費。

初三畢業時，我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順利考上了高中，沒過幾天，當兵5年的堂哥也正式退役回了老家，于是，我們幾個堂兄弟姐妹便商量着慶祝一下這個暑假的“雙喜臨門”。堂哥說他好幾年沒回家了，很想去始祖山上看看，夏天又是捉螃蟹的好時候，便提議晚上去始祖山上捉螃蟹。我們幾個當然同意，尤其是我，馬上要實現兒時的願望，别提有多激動，當場就興奮地蹦了好幾下。

當天哥哥便借了四輛摩托車，晚上10點，我們一行7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也許是第一次爬始祖山太過激動，也許是摩托車的轟鳴聲太過悅耳，感覺沒有多久，我們就到了始祖山腳下。停好摩托車後，我們便順着山路往上爬，因為走的野線，山路很是崎岖，但我太過興奮，爬了一個多小時都不覺得累。

到黑龍潭附近時，夜色已深，山裡靜寂無人，我們站在黑龍潭的上崖，周圍像圍了一張巨大的藏青色的帷幕，根本看不清楚黑龍潭的真實模樣，在點點星光的映襯下，隐隐約約地看出黑龍潭的輪廓，還有潭水在晚風吹拂下輕輕柔柔蕩漾出的些許波光。

堂哥之前來過這裡，他告訴我們潭水兩邊的石頭縫裡藏着很多螃蟹。我們便順着水流往下山的方向走，邊走邊翻開腳底的石頭。堂哥他們幾個陸陸續續都找到了螃蟹，而我是第一次捉螃蟹沒有經驗，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隻螃蟹，在一個水流很急的地方，還差點兒把鞋子沖走。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我們總共捉了二十多隻螃蟹，個頭兒都很小，最大的也隻有奧利奧餅幹那麼大，跟傳言中的黑龍潭螃蟹相差甚遠，雖然收獲不多，但因夜色太深，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匆忙下山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幾個就趕緊把螃蟹上鍋蒸了。因為是第一次吃螃蟹，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個吃法，于是偷偷瞄了瞄堂哥，依葫蘆畫瓢：先打開螃蟹的殼，朝着蟹黃的地方嘬了一口，沙沙的、綿綿的蟹黃裡帶着些許腥味，又嘬了一口旁邊的蟹肉，口感倒是很鮮嫩，然後把蟹殼裡的肉吃得差不多了之後，又掰掉一條蟹腿，用蟹的小腿尖兒去捅大腿，捅出來了一個米粒大小的蟹腿肉，塞嘴裡沒嘗出味道，我隻能把其它幾個蟹腿肉全部捅出來後一塊兒塞嘴裡，這才嘗出了一絲淡淡的鮮甜，最後我又把蟹殼邊邊角角的肉肉仔仔細細地嗦了一遍後，才不舍地丢掉。因為螃蟹個頭有點兒小，沒有吃出傳言中那種鮮嫩肥美的口感，但于我而言，已是意猶未盡。

在往後的生活中，每每回想這次捉螃蟹、吃螃蟹的經曆時，我的心裡總會覺得暖暖的。但令我我始料未及的是，這是我第一次在始祖山上捉螃蟹吃，也可能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因為在我哥關掉摩托車店轉行做生意後又結婚生子的這些年裡，在我忙碌地讀高中、上大學、畢業工作的這些年裡，黑龍潭裡的水如同從指縫中溜走的時間一樣，悄無聲息地幹涸了。這下子，“黑龍潭”螃蟹可能要成為真正的傳說了，但是這次經曆的每一個細節都随着時間的流逝，在我的記憶裡愈發清晰。

今年十一假期，我又去了始祖山，從家裡開車到山腳下也就二十分鐘。曾經覺得那麼遙不可及的一段路程，如今仿佛近在咫尺，是因為什麼改變了呢？管它呢，随它吧！

十一随手拍·始祖山

十一随手拍·始祖山

十一随手拍·始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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