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青鹽甲魚]:斬四塊,起油鍋炮透。每甲魚一斤,用酒四兩、大茴香三錢、鹽一錢半,煨至半好,下脂油二兩;切小豆塊再煨,加蒜頭、筍尖,起時用蔥、椒,或用秋油,則不用鹽。此蘇州唐靜涵家法。甲魚大則老,小則腥,須買其中樣者。
淸 袁枚《随園食單》水族無鱗單
随園食單載甲魚吃法有 “生炒甲魚”“醬炒甲魚”“帶骨甲魚”“青鹽甲魚”“湯煨甲魚”“全殼甲魚”六品,青鹽甲魚此菜是袁枚先生在蘇州唐靜涵家嘗到的。唐靜涵乃蘇州鹽商富戶,兩人交往過密,随園詩話載:袁枚每到蘇州,必到唐府,常寓曹家巷唐靜涵家。唐靜涵其人有豪氣,能羅緻都知錄事,故尤狎就之。“狎”字在古漢語中是親近的意思。而且袁枚穿堂入室,兩家妻女無嫌,如龐公之于司馬德操,不知誰為主客也。什麼意思呢? 龐統南郡人,與司馬德操,就是司馬徽,字德操,為人清高拔俗,學識廣博,這哥倆關系特好,好的什麼程度呢,舊時男女授受不親,有朋友來了客廳落座,不得入内宅,妻妾都要回避的,龐統來了司馬家眷一點不避諱,袁枚也如是,到唐府就和到自己家一樣。
袁子才每到唐府,靜涵的妻妾都不避諱他,而且還向袁枚請教詩文,袁、唐二人亦有詩書交流。靜涵有句雲:“苔痕深院雨,人影小窗燈。”袁枚收在随園食話并點評為真佳句也。唐靜涵長子湘昀曾在金陵居住随園一年有餘,樂不思蜀,吟雲: “小住名園又一年,石闌幹畔聽流泉。夜深怕作還鄉夢,月到南窗尚未眠。” “小窗閑坐夕陽斜,對此教人不憶家。喜見香荷才出水,一枝高葉一枝花。” 從來荷葉高出水者,必有花;湘昀居随園日久,故知之。
袁枚乾隆十三年(1748年),到蘇州唐家,見唐靜涵家侍婢方聰娘,聰明伶俐,姿色絕佳,甚是喜歡,唐靜涵也爽快,将方聰娘慨然相贈嫁與袁枚,方聰娘顯然也對袁大才子仰慕不已,且她已芳齡二十四,早就是急需嫁人的大姑娘了。三十三歲的袁枚又遇小登科。袁枚燈下賞嬌娘,作《寄聰娘》詩曰:“一枝花對足風流,何事人間萬戶侯。生把黃金買别離,是侬薄幸是侬愁。”這是以方聰娘口吻寫的詩,前兩句的意思大緻是,一個大男人,如果擁有了像我方聰娘這樣花一樣的美人,就心滿意足了,何必離開我去追求功名富貴呢?可又說回來了,您要真沒錢,美女絕不會跟你。
隻可惜的是,方聰娘也沒有為一直想要兒子的袁枚生子。她曾經懷孕,但流産了。不久,袁枚就娶了年方19歲的陸姬。陸姬倒是為袁枚生了個兒子,可惜的是此子生下來僅半天就夭折了,袁枚十分感傷地自稱“半日為人父”。方聰娘在49歲病逝後,58歲的袁枚寫了若幹首《哭聰娘》以表哀思,其中有一首這樣寫道:“記得歌成陌上桑,羅敷身許嫁王昌。雙栖吳苑三秋月,并走秦關萬裡霜。羹是手調才有味,話無心曲不同商。如何二十多年事,隻抵春宵一夢長?”
靜涵有如夫人王氏,美而賢;每聞袁枚至,必手自烹饪。後來夫人去世,袁枚還親自作挽聯雲:“落葉添薪,心傷元相貧時婦;為誰截發,腸斷陶家座上賓。”又數年唐靜涵駕鶴西行,袁枚寫《哭唐靜涵》詩十二首,有“龐公妻子都無避,嵇呂相思便駕車。”悼念詩篇數量之多,是在袁枚朋友唯一的,可見二人感情之深。
唐府王夫人為給袁枚做了很多美食,河鮮、江鮮,刀魚、鲟魚各種蘇州時鮮,什麼好做什麼,什麼新鮮做什麼,變着樣讓袁枚嘗鮮,袁枚擇其精華收錄在随園食單,青鹽甲魚隻其中的一款,故食單不隻是簡單的菜譜,還是對老朋友的思念,也是我們研究表袁枚先生的佐證,更是康乾盛世美食的縮影。
江南地區水網遍布,河塘縱橫,氣候溫和,甲魚自然生長環境優越,江南人食甲魚之傳統已成常态。以清炖和紅燒之法最顯風味。青鹽甲魚之法實則白煨,以青鹽和紹酒煨鼈,此私家高門府宅庖廚之法。青鹽是鹽的一種,是直接采出的鹽和以鹽湖鹵水為原料在鹽田中曬制而成的鹽,多産于西南、西北各地的鹽井、鹽池之中。大而青白,故稱。也稱戎鹽。沉從文 《邊城》:“油行屯桐油。鹽棧堆 四川火井出的青鹽。”市面多見海鹽,青鹽珍貴不多見,為富貴人家所用,《紅樓夢》第21回:“ 寶玉也不理他,忙忙的要青鹽擦了牙。”
菜花黃,甲魚肥,蘇州、揚州、鎮江諸地,多喜在春季烹食甲魚,尤以阡陌田間油菜花遍開之時,笃信此物最為肥腴,故稱其為“菜花甲魚”。此時甲魚最肥而不甚大,約半斤八兩左右,人謂馬蹄鼈是也。俗話說斤雞馬蹄鼈乃大補之物,此甲魚食之最佳。明朝初年,徽州紳士将馬蹄鼈作為貢品,進貢給朱元璋皇帝,深得其好感,嗣後即為珍品。"清炖馬蹄鼈"和"火煲果子狸"作為徽幫烹調特色的代表作品,并名為"歙味雙壁"而著稱于世,做青鹽甲魚須用此鼈的最好。
殺鼈是個技木活,弄不好還挺有危險性。有人殺甲魚又是招,又是捅,實際很簡單,隻要将鼈翻過來,肚皮(腹闆)朝上,鼈會伸頭、爪,扭動翻身。趁機抓往,一刀剁下頭,然後扔進80℃的熱水中燙幾分鐘,刮褪膜皮,剖開,去内髒,不管做什麼,最關健的是把甲魚的黃色的油去掉,不去掉做出菜會很腥。
做青鹽甲魚,甲魚不可大,鼈大則老,也不亦小,鼈小則腥,須買其中樣者才好。甲魚宰殺後,燙去筋膜,去掉油脂,斬成四大塊,起油鍋炮透。每甲魚一斤,用酒四兩、大茴香三錢、鹽一錢半,煨至半好,下脂油二兩繼續煨,侍将熟時撈出;改刀切小豆塊,行業叫骰子塊,加炸蒜頭、筍尖再煨至熟,起鍋時加香蔥段、花椒末,即可出鍋。
青鹽甲魚是蘇州唐靜涵家法,此菜每斤甲魚用酒四兩,用酒量之大,實則為酒煨,成品類似現在蘇州的白汁元魚,成菜湯醇膠濃,原汁原味,肉質酥爛,裙邊滑潤。當然也可以仍用此方法,但不用青鹽而改用秋油,用了醬油,就不能在加鹽了,紅煨走紅汁的,味道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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