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中,常會用“群雄逐鹿”、“逐鹿中原”這樣的詞語來描寫天下權勢的角逐。看鹿在誰手?便問鼎天下!顯然這裡的鹿有了更深層的指代意。人們為什麼會說“逐鹿”,而不是“逐龍”、“逐虎”、“逐馬”呢?
漢字在最初造字時以象形為主,即古書所言“遠取諸物,近取諸身,觀鳥獸之行迹,察山川風雨之演相,體類象形而造字”,這在鹿字上很明顯地體現了出來。《說文解字》中說:“鹿,獸也,象頭角四足之形。”鹿的古文字形像一隻鹿的側面,突出鹿頭上的兩枝角和四肢,這來源于人們對生活的細緻觀察和生動把握。
上古中原大地上,鹿是一個數量很大的動物種類,《詩經》的《吉日》中的“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桑柔》中的“瞻彼中林,甡甡其鹿”等,都描述了鹿衆多的景象,這從漢字中也可以反映出來。例如,“塵”字的甲骨文字形和小篆字形中,上半部分分别是一隻和三隻鹿,下半部分是土,《說文解字》将其解釋為“鹿行揚土也”,鹿是善于奔跑、喜好群居的動物,當群行時必揚起塵土。從“塵”字的古字形,我們可以想象這樣的場景:在茫茫高原上,一大群鹿跑過,揚起漫天的塵土。以鹿的形象造“塵”字,足以說明當時鹿之數量衆多。
既然鹿随處可見,與日常生活關系密切,它自然就成為人們談話中取譬說理的對象。《孟子·梁惠王上》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
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雲: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牣魚躍。”
這裡的沼,就是梁惠王的苑囿,那裡有很多的麋鹿。孟子見到麋鹿,便借此與梁惠王探讨賢者之道,并且進一步引用《詩經·大雅·靈台》這首詩,說周文王在靈囿,鹿就能悠閑地栖于樹蔭下、魚就跳躍喜樂,從而希望梁惠王也能向文王學習,做到與民偕樂。這樣的取譬說理是多麼巧妙自然。
可見,古人從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生的事情、經常接觸的對象中發現了社會生活甚至國家治理中的某些共同事理,這正如修辭學所說,一切巧妙的修辭都來自于人們對現實生活的認識和感悟。溫順友善的鹿從本是被追逐捕獵的對象,到變成權力的象征,是因為當人們在目睹統治階級對權力的追逐時,會很自然地聯想到日常生活中逐鹿捕獵的情形。《史記》裡記載:楚漢相争的時候,韓信被封為齊王。有個叫蒯通的辯士,勸韓信和楚、漢三分天下,韓信不肯。西漢建立後,韓信被殺,劉邦又派人抓到蒯通。蒯通辯解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用失鹿比喻秦失天下,各地湧現的英雄人物互相争之,才能高、行動快者得之,這也正是他勸韓信争天下的原因。劉邦一聽有理,便放了蒯通,典故“逐鹿天下”由此而來。此後,“鹿死誰手”中的鹿,就再也不是一隻自然界中的鹿,和“問鼎中原”中的鼎一樣,成為王權的象征。後來金庸先生作小說《鹿鼎記》,就取意逐鹿及問鼎。
在中國文化的動物形象裡,說到鹿,就不可不說鶴。有一句吉祥話叫“鶴鹿同春”,很多古代建築,如故宮的儲秀宮、頤和園的樂壽堂,都在院中放置着銅鹿與銅鶴。“鹿鶴”取其諧音“六合”,合起來便是“六合同春”的美好寓意。
那麼,鹿與鶴同時呈現,僅僅是因為諧音的緣故嗎?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周易》裡講“一陰一陽謂之道”,中國文化,是一種重視陰陽平衡、剛柔并濟的文化。鹿與鶴,就正如是一陰一陽的文化形态代表:鶴,那挺拔的姿态、瘦削的體型、凜然的精神、接近天空的生命狀态,就是一種陽剛文化的代表,正如《周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那是一種生生不息的氣勢,是一種君子昂揚的态勢;鹿,那溫順的脾性、敦厚的體态、和善的心性、接近大地的生活方式,就是一種陰柔文化的代表,正如《周易》裡另一句“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那是一種包容厚德的精神,是一種善待萬物的胸懷。
一鹿一鶴,就構成了一陰一陽的平衡與完善。六合同春,剛柔既濟,喻示着萬事萬物各得其所,是“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是陰陽有序、社會和諧。而中國文化在方方面面,都呈現出陰陽并道、剛柔并存的互補性,這正是其如此有張力、有活力、有耐力的重要原因。(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郝思斯)
來源: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