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小西決定嫁給丁濤之前,何父何母稍稍發表了一下意見:丁濤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以後的婆媳關系怕是難處理。
當然他們也不是激烈地反對,隻能算是善意的提醒。
對此,何小西心裡有數。丁濤上小學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他一直跟着媽媽生活,何小西從未聽他談及爸爸,他不說,何小西也識趣地不問。她想,那該是丁濤心頭的一道傷,她可不能朝他傷口上撒鹽。
至于丁濤媽媽,何小西倒是常接觸,看起來并不像難相處的樣子。她性格直爽,每次何小西去他們家,她都拉着何小西的手,誠懇地說:“我們家濤濤被我慣了一身毛病,你要多擔待着點,他要是惹你生氣了,看在阿姨的面兒上,别跟他一般見識。”
見女兒态度堅決,何父何母不再說什麼,天下父母誰不祈願着自己女兒能嫁給幸福呢?
2.
婚後何小西每次買點東西孝敬爸媽時,何父何母都提醒她:“你要給你婆婆也買一份,她一個人把丁濤拉扯大不容易,現在也該讓她享享福了。”
何父何母都是退休教師,修養素質高,他們秉持着“家和萬事興”的傳統觀念,真心希望女兒能有一個和睦的家庭。
何小西抿着嘴笑:“不用你們提醒,早買了一模一樣地送去了。”
婆婆是個聰明人,從不埋汰何小西對她的好,逢人就說:“我這哪裡是娶了個兒媳呢?真真的是老天賜了我個閨女。”
這樣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何小西心下得意,自己的那幫閨蜜個個把婆媳關系渲染得像中東局勢,其實哪有那麼邪乎,是她們沒她何小西有智慧,不懂得經營。
可是,不久就發生了一件事,把這平靜的日子攪得起了一絲波瀾。
3.
農曆年快到了,何小西尋思着:該給婆婆爸媽買點什麼呢?
她想起上次陪婆婆散步時,正巧碰見鄰居劉阿姨,劉阿姨穿着一件嶄新的皮毛一體的大衣,婆婆上去一邊用手摩娑着那光滑的皮毛,一邊啧啧贊歎。
何小西想:送人東西就該送人家喜歡的。他決定給婆婆、媽媽各買一件皮毛一體的大衣,給爸爸買一件皮棉鞋。
到商場一看,何小西倒吸了一口涼氣:乖乖,這大衣一件打完折還得3000塊!兩件大衣買下來,這年就不要過了。
思忖再三,媽是自己親媽,大衣先不給她買了,最終何小西給婆婆買了大衣,給爸媽各買了一雙皮棉鞋。
送大衣的時候何小西多了個心眼,把購物小票揀了出來。
婆婆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這大衣的價格,把小票放進去,像是在跟婆婆要人情,倒不如揀出來,顯得低調誠懇。
果然婆婆一見大衣就喜笑顔開:“喲,這一件大衣得好幾千呢吧,太貴重了,太貴重了!”
何小西避重就輕: “您老别管貴不貴,隻要穿着高興就成。”
過了半個月,婆婆突然打來電話,支支吾吾地說:“小西,你那件大衣在哪買的?”
何小西問:“怎麼了?”
“掉毛掉得厲害,别是商家拿件高仿的糊弄你的吧?”婆婆話講得婉轉,明顯是在給何小西找台階下。
“你把大衣包裝好,我這就去找商家調換。”
何小西起身找購物小票,可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張小票。何小西急出一身汗,怎麼也不記得那天她随手将購物小票放哪了。
隻能硬着頭皮拎上大衣和婆婆一起去找商家理論。
沒有了購物小票,商家自然不承認是他們售出的。
何小西氣得肝疼,婆婆在一旁敷衍地勸:“算了,算了。”
她顯然認為何小西本來就是低價買的仿品,現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戲。
何小西滿腹委屈,卻又說不出口。
從此以後,何小西再給婆婆送東西,婆婆的反應都是淡淡的。
4.
這樣别别扭扭的日子過了小半年,何小西懷孕了,丁濤高興壞了。
何小西的妊娠反應特别厲害,渾身無力,啥也幹不了;丁濤毛手毛腳的照顧不好她,就提議打電話讓他媽過來。
因為這小半年的别扭,何小西有點害怕和婆婆朝夕相對,就想讓自己媽過來照顧。
何母說:“我去也可以,但還是先問問你婆婆,她要是不願意去,我再去,如果繞過她我直接去,會制造矛盾。”
何小西隻好讓丁濤給婆婆打電話,婆婆一口應承下來,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箱子進了門。
婆婆來了,何小西家亂成一鍋粥的生活清爽了許多,但新的問題也接踵而至。
5.
婆婆說是來照顧何小西的,但眼裡似乎隻有她寶貝兒子。每頓吃什麼不是先征詢何小西的意見,而是先問她兒子。吃飯時飯盛到他面前,洗澡前先替他将換洗衣服找好。而何小西有什麼需要,除非何小西自己主動提,否則從不會主動過來幫忙。
何小西哪好意思老跟她提要求呢,于是就常常支使丁濤給自己倒杯水啥的,這時,婆婆就忙搶着說:“我來我來,濤濤上一天班挺累的。”
何小西哭笑不得,這她倒勉強能理解,畢竟哪個媽媽不疼自己的孩子呢,更何況他們家這個情況,婆婆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對孩子的付出自然比一般母親更要多些。
何小西不能忍受的是,婆婆對她肚子裡孩子的性别,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
剛三個月多一點,就天天催着何小西去做胎兒性别鑒定,婆婆的心思顯而易見。
丁濤為了緩和矛盾就做何小西的思想工作:“不然咱們就去查查,咱們自己不也好奇嗎?還能堵堵老太太的嘴。”
何小西點頭了,于是他們托人找了一家私人診所,花1000塊錢做了一個胎兒性别鑒定,鑒定結果下來了,是個女孩。
何小西和丁濤倒沒所謂,婆婆卻垮下了臉,整天長籲短歎。
丁濤安慰何小西:“媽是老一輩人,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也正常,你别往心裡去就行。”
何小西聽着有道理,于是就在心裡自動屏蔽了婆婆的種種反應。
6.
幾天後,何小西見餐桌上多了碗黑不拉叽的湯,婆婆臉上堆滿了笑:“小西呀,你不是說最近胎動厲害嗎?我替你讨了個安胎的偏方,聽說特管用。你試試。”何小西也沒多想,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一天午休,何小西正睡得迷迷瞪瞪,聽到客廳裡有人在壓低聲音說話,她仔細一聽,是婆婆和樓下的劉嬸在談話。
“劉嬸,你這換子湯真管用嗎?”
“那還有假,隻要小西喝完七七四十九天,保管她給你生個大胖孫子。”
何小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沖進客廳,奪過劉嬸手裡的藥包,一把掼在地上。
何小西這就算和婆婆正式撕開了臉。
7.
縱使生活有太多瑣碎的煩惱,女兒妮妮的到來還是點燃了何小西内心的喜悅。
她和丁濤說好了,不辦滿月酒,不收受禮金,一切從簡,好節省點精力,照顧好孩子。
雖然消息早放出去了,但親戚朋友過來看總要包個紅包意思一下,兩口子推讓,婆婆也在一旁附和:“心意領了,紅包就算了,丫頭不金貴,等下胎抱孫子,你們再一起補上,哈哈哈!”
話音剛落,何小西就炸了:“誰告訴你我要生二胎了?丫頭怎麼就不金貴了?告訴你,我就要妮妮一個!想抱孫子,下輩子吧!”
8.
和婆婆關系僵成這樣,何小西斷不肯再讓婆婆留在這帶孩子。
彼時何母患了風濕,生活起居都需何父照料,哪還能給何小西帶孩子呢?
何小西隻好咬咬牙辭職自己帶。
多個孩子,家庭開支明顯增多,加上何小西又辭職了,隻丁濤一個人賺錢,經濟上就拮據起來。
有時候壓力也是動力,丁濤工作愈加賣力,不久就升任公司部門主管,薪水翻了一番,應酬也多了起來。
9.
真是應了男人有倆臭錢就變壞的老話,丁濤也沒能逃脫這個魔咒。
那天周末,何小西帶孩子去上早教課,丁濤留在家搞衛生。
何小西已出了小區,想起孩子的水杯忘了帶,就折回頭回家拿水杯。
敲門每人應,何小西自己拿鑰匙開了門,書房門關着,隻聽丁濤在跟什麼人聊天。
何小西推門一看,丁濤正手捧手機和人視頻聊天。擡頭看見何小西杵在面前,他大驚失色地挂斷視頻通話。
何小西奪過手機,一個赤裸着身子的女人還定格在屏幕上……
10.
這事一鬧開,婆婆第一時間趕到了。她沖丁濤臉上就是一巴掌:“不争氣的下作東西!”然後轉頭對何小西說:“小西,這件事我站在你這邊,我支持你跟他離!”
小希愣怔了半晌才回過味來,她冷笑道:“這是你們娘倆設好的局吧,你不是一直嫌我沒給你生個孫子嗎?這回讓你兒子再娶個老婆,替你生孫子吧!離,現在就離!跟你們這種人多呆一秒,我都惡心!”
婆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巴張了張,終究什麼也沒說。
丁濤自知理虧,什麼都不跟何小西争,妮妮歸了何小西,本來房子何小西也想要的,但她想想,再住在這個房子裡,隻會勾起她屈辱的回憶,于是讓丁濤把房子折了60萬塊錢給她,她抱着妮妮回了娘家。
11.
一晃眼,妮妮都快上小學了,何小西一直住在娘家,因為當初考慮到還會再婚,就沒買房,不想找的男人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何小西徹底灰了心。
眼看着妮妮都要上小學了,她才急着要買一套學區房,而此時的學區房,一套小兩室都漲到100多萬了。
這天她剛走出公司大門,一個人朝她迎面走來,她一擡頭,是丁濤。
幾年不見,丁濤蒼老了許多,何小西後來聽說丁濤再婚了,但對象不是那個小三,是婆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說:“娶誰都可以,就是不許娶那個狐狸精!”
聽到這個消息時,何小西挺詫異,就像此刻看着眼前的丁濤,她也一樣詫異。
“我媽,她想見見你和妮妮……”丁濤嗫嚅着。
“嗬,這又是演得哪一出!”何小西冷笑。
何小西想起,剛離婚那會兒,婆婆常常提着東西來看她和妮妮,都讓何小西連人帶東西轟出門,何小西還不解氣,揀那些捅心窩子的話刺她。後來就不敢再來了。
今天不知道又是憋什麼招。
“小西,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媽,她得了肺癌,日子不多了,希望你能滿足一下她最後的心願。”
何小西愣住了,輕歎了一口氣,過往的恩怨在生死面前何值一提。
12.
醫院裡,妮妮看着病床上那枯瘦如柴的老太太,有點害怕,直往何小西身後躲。
“放妮妮出去玩會吧,咱娘倆說說話。”
何小西讓妮妮去走道玩,她在病床前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來。
婆婆從枕頭底下摸索出一個盒子遞給何小西。
何小西打開,是一把鑰匙和一個房産證。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婆婆。
婆婆開口了:“這是我那套房子的房産證和鑰匙,我把它留給你和妮妮,房子雖小了點,好歹是學區房,能解決妮妮的上學問題。”
“這,這不合适。”何小西推辭。
“你聽我說,當年你特别不理解我為什麼勸你和濤濤離,長輩不都是勸和不勸離嗎?是因為我比誰都清楚,你要是繼續和濤濤走下去,心裡的那根刺,永遠拔不出來,這日子怎麼都過不順溜。
我年輕那會兒濤濤他爸在外面處了個相好的,為了給濤濤一個完整的家,我死活不肯松手。這一拖,拖了七年。這七年裡,我每天都像在油鍋裡煎熬。濤濤爸終究還是帶着那相好的跑了。
我一直教導濤濤要做一個忠誠負責的好丈夫,沒想到他還是走了他老子的老路……
小西,都怪我沒管教好濤濤,傷着你了,我心裡有愧呀!”
何小西緊緊握住婆婆的手,淚如雨下。她沒想到她和婆婆這麼多年的恩怨,竟是以這種方式和解。
13.
一個禮拜後,婆婆走了。
礙于自己特殊的身份,何小西沒去參加葬禮。
事後她一個人去了婆婆的墳前。
一生要強的婆婆終化作一把灰歸于塵土,何小西無限感慨,她注意到旁邊的墳墓都是夫妻合墓,隻有婆婆的是一座孤墓。
秋風乍起,何小西擺在婆婆墳前的一束菊花被吹得淩亂不堪,何小西的淚也跟着淩亂而下。
她好恨一切不能重新來過,那些雞零狗碎,何足挂齒,她卻緊抱着不放,把它們化作語言的利刃,一次次紮向婆婆那千瘡百孔的心!
世間的人與事,大抵如此,當懂得珍惜時,他們已從你的世界消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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