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北京五一四天堂食禁令,飽弟夜夜盼天明,沒成想疫情不退,禁令照舊。不消說,餐飲界這一劫是遭定了。
搞成這樣,誰都不想,可誰敢說這段日子什麼時候過去,影響又會多大呢?
别的不說,有一批餐廳的命運最難講。
那些曾經煊赫一時,又紛紛沉寂的老館子,最長情的顧客,都是二十年前見證過輝煌的老一輩。不知他們是否對外賣軟件足夠熟悉,又有多大動力在家吃一頓館子菜。
最壞的境況,不排除一批餐廳從此消失——它們多在上世紀末到08年奧運會前興起,稱不上老字号,隻能叫“初代網紅餐廳”,當然,也是“初代過氣網紅餐廳”。
© 《記憶》
如果它們當真消失,毫無疑問,一個時代将不會有人記得。那不是個毫無意義的時代——起碼,它們曾有着這個時代的餐桌,所不能提供的。
1997年,白塔寺附近的太平橋大街不需要網紅。
在紅白色7路公交車駛過的時空,沒有人惦記什麼聚寶源、滿恒記。那時北京涮肉界第一甚至唯一的網紅,就是能仁居。
那之前,東四為了阿靜粵菜排過隊,雙榆樹為了金山城重慶火鍋排過隊,自從各種副食放開供應以來,下館子排隊已經是個神話,真要排,也是為了嘗一口沒吃過的稀稀罕兒。
一座充滿涮肉的城市,竟要為了一條街的涮肉排隊?什麼道理!
可那時的能仁居,或者說太平橋“涮肉一條街”,就是這麼兇猛。口福居、貴友居、同仁居、頤樂居、希龍居、祥和居……即便今天東四北大街上,涮肉的密集程度已經讓人厭煩,也趕不上當年這條街的盛況。
北京人在能仁居門口,頭一次看到這麼多豪車堵成這樣,以前這盛況是屬于長城飯店、香格裡拉、天倫王朝們的——加上趴活的黃面的紅夏利們,水洩不通。
當年雜志上對北京火鍋的盤點,絕少不了能仁居 © 《北京紀事》
據陳曉卿老師的回憶,當年這條街,很可能改變了北京涮肉的格局:“在白塔寺涮肉群形成之前,北京的大部分涮羊肉還是走低端路線的,粗針大線。”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涮羊肉變高端了,開始吃起口外羊,分上部位了,連小料都差異化經營。
過去在東來順吃涮肉,調料全自助,手潮的擱多了韭菜花,就自己享受去吧。能仁居們不一樣,事先為顧客調好,辣椒油、蔥花香菜另上,家家在“秘方”裡做文章,跟今天一樣。
當年東來順的自助小料 © 《中國之食文化》
肉全選瘦的,切得極薄,也不用炭火鍋,小本生意,直接煤氣——今天北京是個涮肉館都敢賣手切,厚得快能扒肉條,一水的銅鍋,誰使煤氣誰土老帽,全是對二十年前流行風潮的反攻倒算。
曾經的北京涮肉第一權威東來順,似乎從那時開始走下神壇。甚至連地安門的新晉網紅涮肉滿福樓,都不得不面臨更激烈的競争——那也是個弄潮兒,據說溥傑先生跟老闆聊過,自己小時候多麼羨慕皇兄溥儀獨一份的小火鍋,才啟發了這家走宮廷風,第一個使酒精小銅鍋的館子。
© 大衆點評:滿福樓官方賬号
那是個權威遭到挑戰的年代。好像也是那一年,北京人開始對全聚德表現出各式各樣的不作興。
當一家名叫“鴨王”的餐廳開在中華民族園南門之前,吃烤鴨的去處,無非國營的全聚德、便宜坊,和各個以地命名的館子,什麼建國門烤鴨店、新街口烤鴨店、團結湖的北京烤鴨店——他家烤鴨改姓董,那是後話。
1997年以後,大家都在傳說一個神話:吃烤鴨别上那些老店了,北京最好的鴨子在鴨王!
确實,那兩年好像不上鴨王排個隊,是有點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意思。且不說各路明星大腕的,上一任國際足聯主席約瑟夫·布拉特,一共來北京三天都得去吃一頓,日本前首相橋本龍太郎吃完,直接跟老闆放了話:貴店要開到日本,我一定去!
© 大衆點評:龍媽扯大山
在三裡河、建國門等地開了五家分店後,老闆穆民曾對記者說,要把鴨王做成中國的肯德基、麥當勞——
世紀之交,這是餐飲界頗為流行的一句豪言壯語。
但也隻有那個時代,會有那麼多人相信這句話是真的,而當年敢說這句話的餐廳,毫無疑問,也起碼都得有紅透半邊天的資格。
北京似乎期盼着它們的破土而出:這片被老字号和國營壓實了幾十年的土地,是該松一松了。
世異時移,北京人的口味開始變得多元,一些見所未見的東西空降來了。
比如,亮馬橋大廈的薩拉伯爾餐廳就很奇特——1991年它一來,就成了全北京最貴的韓國餐廳,直到今天,除了“愛江山”等少數幾家店外,少有别家打破這個紀錄。
本世紀初,凡屬北京的報刊雜志,任何一篇關于韓流的讨論,都會提一句薩拉伯爾的人滿為患。那就是韓流的象征,哪怕它比安在旭、裴勇俊們出現在中國熒屏上還早。
© 《中國商界》
當年,那是上檔次的會客室。瞿穎會在那裡接受采訪,跟記者邊聊邊吞下一大盤烤肉。
當年,那是國人肯定的異邦味道。做過輕工業部第一副部長的萬裡,見識過多少老字号,退休後還不時惦記一下他家的烤肉。
自然,它偶爾也要見證一下曆史:1995年,薩拉伯爾的某一場飯局上,除了大款就是大腕。
地産商張偉平看着對面一個不認識的黑瘦男人,問他太太:這人什麼來路?太太說:那是導演,拍電影的。
張偉平答道,哦,我說鞏俐怎麼老給他夾菜呢。
有豪闊如薩拉伯爾,自然也有親民如好倫哥。39元的披薩自助,哪怕在本世紀初,都是個稀罕物。
披薩走下了神壇,那茶餐廳也該出來遛遛。起碼當日昌餐館開在北海和五道口之後,人們再聊粵菜,第一個想到的就很難是水煮東星斑,或椒鹽大王蛇了。
© 大衆點評
在味千拉面、一幸舍和面屋武藏們來臨前,有樂和食,才是北京人的某種日式拉面啟蒙——雖然很多人一直不知道它是康師傅的。
© 大衆點評:虛幻中期盼真實
很快,香辣蟹來了,賣水煮魚出名的沸騰魚鄉有了新生意,蟹老宋的湖北口味也起來了。上海人說叫花子吃死蟹,隻隻鮮,吃夠了螃蟹的人,自然對新的要求,超過了鮮。
那個時代,北京餐飲的豐饒奪目、異彩紛呈,一大半是這股洶湧潮流的功勞。
那個時代,誰要說北京是美食荒漠,半個中國都得斜着眼盯你。
今天,這些店沒多少年輕人聽說過了。
其原因,無非是自然規律,加上種種偶然因素——一是商标,鴨王的商标被上海注冊了,京滬兩地愣把官司打成了國内商标法教科書級案例。官司打完了,鴨王的民族園老店也關了,名聲也跟大鴨梨、郭林差不多了。
當年有名的避風塘,也卷入過商标官司,可人家法院說了,避風塘是個香港地名,不讓注冊,結果全中國那些年全是避風塘,甭管有沒有海有沒有風。
更多的沒落,還是自然淘汰所緻。
當年蔡瀾來北京,也被人拉去吃了一頓“鴨王”,覺得除了肥油少點,哪兒特别了?還不如香港的鹿鳴春。
鴨王除了烤鴨,當年主營的是粵菜,生猛海鮮。蔡瀾沒要這些,點了幾樣北京菜,覺得那碟五香花生米最夠水準。
三裡河中商大廈的店還在,可偏有一家四季民福騎在它樓頂上,有人開玩笑這是嗆火來了。鴨王大概沒服輸,“百年烤鴨王朝的一代新君”今天還印在他家的餐具包裝上。
© 大衆點評:太陽花_2018
2013年,薩拉伯爾的分店稀裡嘩啦地關,可燕莎商城的老店還在,還是那麼貴。
誰還去呢?今年二月份唐仁傑去了。
仨人吃了1100多,其中包括60一盤的炒雜菜,158一小盤生拌牛肉——彈幕裡大家對老唐的憐憫,比那次看他在仿膳花了一千五百多還心疼。
© 真探來了
可要不是老唐趟這回雷,很多人也不知道薩拉伯爾,現如今年輕人誰去燕莎呀?好比滿福樓,從它搬到“古老”的藍島大廈開始,北京奧申委在此宴請各國記者的曆史,就注定更快被遺忘。
東大橋路口每天來往多少人,可誰也不會想起去藍島逛一天© 百度
誰也不知日昌餐館命定的對手是誰,可它的顧客确實不再是那批人了。誰也不知好倫哥遭遇了什麼,可飽弟确實眼睜睜看過,它在五環外一小區開了半年,愣被東北菜擠沒了門臉,縮到二樓。
在北京,沒有哪家飯館是永垂不朽的,誰也不能逃過自然規律。可惜嗎?有更好的代替,沒什麼理由可惜。
店不可惜,那口飯不可惜,那個年代可惜。
它們所象征的,是隻屬于那個時代的一種姿态,一種力争上遊、别開天地的沖勁與動勢。
舊有的,翻,沒有的,造,遠客迎入城中,貴胄攙下高台,開疆拓土,求新求變。哪像現在,熱搜信息流一刷,照方抓藥,什麼紅賣什麼,不幹别的。
可也沒有辦法。
畢竟今天最重要的,不是沖出去,而是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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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VJ
設計 - 飽主任
編輯 - 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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