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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7 00:04:48

?編者按:本文是安徽省淮北市公路局紀委書記陳雪松推薦,陳雪松同志系枞陽縣橫埠後方人本文主人翁是枞陽義津人現将雲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王新撰寫的吳進仁文章轉發如下,标題為編者加 ,下面我們就來說一說關于?我們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這個問題吧!

(一個真正斯文的知識分子)1

編者按:本文是安徽省淮北市公路局紀委書記陳雪松推薦,陳雪松同志系枞陽縣橫埠後方人。本文主人翁是枞陽義津人。現将雲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王新撰寫的吳進仁文章轉發如下,标題為編者加。

一向清淡的汪曾祺先生,把晚翠園曲會寫得腴潤婉麗。

汪先生筆下,一大群文人知識分子,不懼人心飛騰,在偏僻一隅,恬靜自守,高歌低詠,于風雨飄搖中,接續着中國文脈。

晚翠園,就在雲南大學。雲南大學是一所有着六百年古典文雅氣質的大學。講讀于斯,俯仰于斯,我有了一個切身體驗:大學,教知識容易,教見識難;教見識容易,教教養難;教教養容易,教氣質難。

對于一所大學,當學統上升為道統;對于一個學人,當學問融化為生活,氣質就改變了,斯文就接續了。

在這裡,我要講講我的老師吳進仁先生,一位萬人如海一身藏的大師,一個真正斯文的知識分子。

(一)

十多年前,我還在新聞系讀書,一天,博雅班一個靈秀的小師妹跑來告訴我:吳松校長親自請來了一位老先生,講詩歌,不光講,還吟,好聽極了;他講杜甫詩,講到王昭君“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邊吟誦,邊連連說,“那個皇帝(漢元帝)是個壞人,是個壞人”,眼淚就流下來了,一臉天真。

雲南大學會有這等人物?我撒腿就跑去旁聽了。

一株經霜的玉樹。

八十歲的吳先生,眉目俊朗,神采蒼潤。是時,他正講李白的“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他沒有直接講詩,而是講了一個故事:武則天有個面首,叫張宗昌,小名六郎,當時炙手可熱,人皆追捧。遂有人著文趨附,言,“蓮花似六郎”。

“注意啊,不是六郎似蓮花,而是蓮花似六郎。多美啊!”

詩之喻貴奇,言人如花,俗;言花如人,奇也。聯系浮雲如遊子意,落日像故人情,李白的妙處就出來了。

真真是妙賞!最妙的是,講完一首,吳先生就會兀自沉醉,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他那口桐城方言,聽來似懂非懂,但高歌低詠朗吟曼誦間,纏綿悱恻,完全是一塊玉。

我被徹底折服了。課後,戰戰兢兢地拿了一首我的七律習作,向他請教。他很高興,輕輕吟去,忽然停下來,指着其中一字,“這個字,不合平仄,回去查查。”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們便相識了。

此後的一天,我在東二院食堂吃飯,一擡頭,吳先生也坐在我對面。我趕緊坐過去,他便邊吃飯,邊和我聊起了詩歌。 “石梁高瀉月,樵路細侵雲(李商隐),寫得多好啊!”

“多好啊”,“多美啊”,這是吳先生慣常的措詞,品賞詩詞,他絕少用華麗的形容詞,但就是這幾個最簡單不過的詞,一到他的嘴裡,一到他由衷喜悅與溫柔的氣韻裡,就分外動人。

“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王維),也好啊!”

我一下明白了:他是在說,兩組詩在摹寫物态上,都曲盡其妙。

我接過話頭,“并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李商隐),如何?”

吳先生贊賞地點頭。

我常常為我這點好學生的舉一反三的能力,而有小小的得意。現在想想,也許,這正是諸多師長們喜歡我的直接原因吧。

告别的時候,吳先生一口就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暗暗驚歎他的記憶力。後來接觸多了,才知道,于他,這實是太小兒科:他能背誦近萬首(篇)詩文。至少,在我與他交往的十多年裡,李杜全集、李商隐全集,甚至是佛經中任意的句子,一提到,他張口就能将上下文完整背出來。

流傳最廣的故事是,詞學大家葉嘉瑩先生曾來雲大演講,提到李白的某首長詩,忽然卡住了。吳先生便出來解圍,輕輕把全詩完整背出來,一口氣,行雲流水,氣定神閑,全場為之歎服。葉嘉瑩先生遂專程造訪,還為他的桐城派詩詞吟誦法錄音。

我考上上海的研究生,複試回來的第一天,就遇見了吳先生。我告訴他,我考上了美術學的研究生。

“為什麼不學新聞,學美術了呢?”他問我。

我告訴他,我在上海面試的時候,老師也問我,為什麼棄熱門的新聞而取冷清的美術。我認真地告訴他們,我曾經遇到過一個老人,領略過一種學術的幸福和莊嚴。這個老人,80歲了,每天都會牽着他的夫人,步履蹒跚地到食堂去吃飯;那些神采飛揚的學子們,每天都會路過這個老人,像路過雲南随處可見的葉子花一樣,沒有人知道,他是我們這個時代真正的大師……

忽然,吳先生的眼淚就落下來了,吧嗒吧嗒打在他的灰布鞋面上。

(二)

詩歌要天才,學問靠笨勁。吳先生是詩人氣質,學者本色。

吳先生88歲了。有次,我去家裡看他,他的沙發上、桌子上、櫃子上,到處是攤開的書,他翻着一本段玉裁注的《說文解字》,凝思良久,感歎道:紮實的學問,多麼感動人啊!

其實,吳先生更深的功力在小學功夫。他先師國學大師劉文典,後又從王力、周祖谟諸大家學習文字、音韻、訓诂之學,其小學功力之深湛,可想而知。90歲以後,吳先生腿腳不那麼靈便了,便很少出門,整天呆在家裡,讀古今小學名著,以為消遣。奇怪的是,看那些蠅頭小字,他還不戴眼鏡,更奇的是,那些诘曲聱牙的文字,一到他那裡,似乎就變得山清水秀。他常跟我說:真學問是假不了的,做好了,也很美。

做學問,他要我立定超過王國維的抱負,為什麼呢?聯系王國維說過,“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大概是寄望于我,學問立身品級要高。

次之,吳先生強調,對學問真理,須有為之生為之死的理想主義精神,他拈出了段玉裁的故事。一代宗師段玉裁,臨死前幾年,指出了“脂、之、支”,分屬三部,但無法刊明原委,遂向小他好幾十歲的毛頭小夥江有诰請教,原話是:“仆老耄,倘得聞而死,豈非大幸!”

這就是真正問學的精神。

他多次希望我能搞搞音韻學,我動心了,問他,“入門難不難?” “不難,不難,一部《廣韻》,全力以赴一年,其他什麼都不幹,就可以入門了”,吳先生忙說。

我一聽,涼了半截。

但是,我還是從他那裡得到了有關小學的良多教益。

我自不敏,無法深研音韻之學,吳先生并不以為忤,出于對我的知賞與愛惜,還是耐心為我一一講授“古無舌上音”、“娘日歸泥”等音韻知識;戴、段、錢、王,顧炎武、章太炎、楊樹達、葉德輝,也一一讓我有所知悉。

當然,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跟詩詞相關的音韻學。

“群山萬壑赴荊門”,“群”字換成“青”字就不行了,“青”字飄,“群”字濁聲,才壓得住。

李白、杜甫、李商隐、蘇轼等大家,都愛用雙聲疊韻,如杜甫“風塵荏苒(雙聲)音書絕,關塞蕭條(疊韻)行路難。已忍伶俜(疊韻)十年事,強移栖息(疊韻)一枝安。”李商隐“十年泉下無消息(雙聲),九日樽前有所思(雙聲)”。

才華大,怎麼寫都行,都那麼自然。

吳先生在此領域的卓識,真是觸手成春,他有一文,刊明《孔雀東南飛》“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論”句中,“恨恨”當作“悢悢”。其文之笃實與穎異,遠非我能評價,但可以補充的一點是,此文,是他學生從其手稿筆記中,随手抄出來的,這恐怕也是他此生公開發表的唯一一篇文章。

熟悉他的人們,經常說,吳先生恪守着古人“述而不作”、以學問為生活的傳統:這隻說對了一半。

師母過世後,吳先生頹唐地歎息:“80多歲的時候,夫人還在,我還想到南京和北京去查查幾個版本,想搞出點名堂;現在她一走,我心如劫灰。”

現在我明白了,吳先生為什麼要我立定超越王國維的決心;也明白了,他不發表文章,是因為他一生都默默以中國一流的大師為對手。

記憶尤深的是,一天晚上,我去看他,他面色凄惶,執意要我一字一字對勘李善注的《洛神賦》與六臣注的《洛神賦》。待我勘畢,他說,“我現在記性仍好,但學問無法理出頭緒了,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不能做學問了,活又何益?”他一聲長歎!

是年,先生90歲。這就是學人的抱負與雄心。

(三)

吳先生一生寬厚溫文,亦慈亦讓,勿固勿争。很多人說他是個書呆子。

果真如此嗎?

他曾問我劉備最信任的人是誰。當然是諸葛亮!

他說,不是。是法正。

因為劉備為給關張二人複仇,執意要伐東吳時,諸葛亮無奈地叨了一句:假使法正在,就好了。可見劉備信法正,超過信諸葛亮。

“你們湖南有個王夫之,讀《三國志》時,讀到這,就讀出來了;在别人看不出的地方,看出名堂,就是洞見。”

吳先生接着告訴我,法正是個“粒飯之恩不忘,睚眦之仇必報”的人。

“很仗義,不很好嗎?”我反問。

“做大事的人,不計較那些的”,他回答。我猛然一驚,望着一向溫潤藹然的吳先生。

多麼有洞見!

吳先生順着說道,劉備蔽于法正,但他看明了諸葛亮信任的馬谡空疏;諸葛亮看明了法正的狹隘,但卻為馬谡所蔽:大人物,亦有所短。

了知吳先生洞明世事的識見,這是最難得的一次。絕大多數時候,他把曆史當成文學來讀。他教我,《史記》塑造人物,可當小說讀;《新五代史》是文學家歐陽修所撰,辭藻修潔,蘊義精微;《左傳》他能背誦如流,為了說明此書措辭最講究,他舉了個例子:有個壞人,看見一個美女走過,于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豔”,一個“逆”字,把壞人之壞與美人之媚,都寫出來了。

果然高明。

有一次,我偶然提到了佛教,吳先生一口氣,背誦出《心經》,然後問我是誰譯的。我說不出來。

“玄奘譯的。玄奘的文章,也寫得不錯。”

他随口背了一段,全是工整的骈文,“是以如來膺一子之大悲,生茲穢土;鏡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雲蔭右頂之天,法雨灑三千之界。”

誠然,他的老師劉文典先生,是很看得起骈文的,認為這才是文學。

(四)

前年,與先生相守53載的師母過世,先生終日以淚洗面。

“惟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他吟元稹的悼亡詩,吟蘇轼的悼亡詩,吟杜甫的、賀鑄的,吟李商隐的,吟遍了中國古代所有悼念亡妻的詩句,他說,“世界上,隻有妻子,才是最美麗的人。”

我知道,師母長年抱病,但見寒作熱,一直與吳先生相知相守;她雖然職業為醫生,但志業在詩詞。聽他們的女兒說,吳先生經常半夜三更想到好詩詞,就爬起來,叫醒夫人,共着燭光,兩人一起稱賞或駁難……就是這樣一星相扶相惜的溫情,讓他們渡過了多少風雨如晦的長夜!

有一天,吳先生破天荒拈出一首他填的詞,“豪傑乘時會赤壁,龍拏虎擲争雄,入天怒火塞長空。煙飛戰骨黑,霞鎖滿江紅。百二關河仍舊是,隻今處處東風,遊人指點笑相逢。乾坤麗日裡,山水畫圖中。”這首壯詞,是他唱和楊慎《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的。他告訴我,當時電視裡播《三國演義》,到這插曲,師母提議:為什麼不和一首呢?

他便和了。

他有很多這樣為師母而作的詩詞,但他從不示人。也許,有些東西,确實是隻能為一個人而在。

吳先生師劉文典,劉文典師杜甫,杜甫師宋玉,宋玉師屈原,一脈千年,師什麼呢?風流儒雅。

千古斯文,如是而已。

(作者:王新,雲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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