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豔菊

鄉野間長大的孩子，沒有對狗尾巴草陌生的。田間路旁，叢林河灣，牆頭縫隙，狗尾巴草無所不在。給點陽光就燦爛，甚至可以沒有陽光，隻要一點質樸的泥土便可以成就一株狗尾巴的生命。

小時候從來不覺得這種植物有什麼珍貴和稀奇，普通到令人忽略它的存在。也隻是偶爾興緻濃時，和小夥伴們采摘下一把狗尾巴的毛毛頭，編成小狗狗，嬉鬧着玩耍。轉瞬，又把它抛擲腦後，廣闊的田野裡還有很多更吸引孩子的玩意兒。

有一天突發奇想，忽然關心起狗尾巴草的身世來，仰着小臉，皺着眉頭，問正在院子裡撿豆子的老祖母，狗尾巴草的名字誰給取的啊，這麼好玩？

老祖母笑眯眯地告訴說，當然是狗尾巴草媽媽啊，像你土圪垃叔叔、犁耙伯伯那樣，名字賤才更容易活呀。

即使是在狗尾巴草的陪伴下長大的，對它的了解也僅限于此，熟悉得有些陌生。

後來，出去讀書，路越來越長，離狗尾巴草也越來越遠。忙忙碌碌的生活，就連懷念也是奢侈的。

再後來，結婚成家，在一個大城市的邊緣生活，居住的附近是一個很純粹的野生公園。然而，這對于從遼闊鄉野裡走出來的我，也沒有足夠的吸引力，每天都會路過，卻不曾進去看過。

直到有了孩子，才開始日日陪着孩子沉浸在這個大公園裡。這個公園是孩子的樂園，無所不有。既有現代孩子熱愛的城堡滑梯，也有大自然裡的各種花草鳥蟲。而你絕對想不到，這樣的野生公園裡最多的植物竟是狗尾巴草。大道小徑邊，草叢林子，柔适的風裡處處搖曳着狗尾巴草的身姿。

關山萬裡，重重阻隔，多年後，我們又在他鄉相聚，恍惚中竟盈滿一懷感動。像幼時那樣，又可以與它日日厮守。孩子質拙可愛地與它戲耍，我則開始細細地打量這曾經被我漠視的植物。

柔細的徑杆，瘦長的葉片，擎着毛茸茸的頭頸，低眉斂目，那麼柔順安然。立時令我想起飽滿的稻穗，想起一句說得很好的話：飽滿的稻穗，往往是下垂的；低俯之草，往往更經風霜。

回想狗尾巴草低姿态的一生，果然是能經風霜的。名字的低賤與容易活大概隻是一種自我安慰，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可是狗尾巴草相信自己好活，從不矯情，以強韌的生命力無所不在地生長，穿過一個又一個季節，哪怕是蕭瑟的寒冬，四野凋零，它依舊保持着最後的尊嚴，遺世獨立。

像花有花語一樣，草也有它的性格。在百度上輸入狗尾巴草，早已經有喜歡它的人摸清了它的底細——堅忍、不被人了解的、艱難的愛，暗戀。

最讓人唏噓歎服的是一個愛情傳說：紫檀國的王子在花園裡的白玫瑰下發現了一株小草，就讓園丁留了下來。王子每天都會流連在花園，站在白玫瑰前出神、歎息。這株小草是有思想和靈性的狗尾巴草，漸漸地愛上了王子。然而，王子早已經忘了它的存在，他喜歡的是送給他白玫瑰的鄰國公主。狗尾巴草很傷心，可是它想，這樣默默注視着王子也是幸福的事。為了能看到王子，它在本該凋零的季節忍着痛苦抵抗自然，不肯枯萎。最後，它成了王子新娘手上的一枚戒指。

那一日，望着路邊逶迤到很遠很遠的狗尾巴草，我突然覺得這個塵間無比可愛有趣，每個生命都有獨特的活法，每一個認真活着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和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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