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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戰國時期的野獸學派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06 05:51:12

春秋戰國時期的野獸學派(論帛書系辭的學派性質)1

三、從帛書《系辭》本身的思想構架看

即使不談帛書《系辭》的祖本和其上、下諸篇的内容,僅從帛書《系辭》本身的思想構架而論,它也決非道家的傳本。

今本《系辭》的第一至第七章,帛書《系辭》基本上完整。前六章的内容有一定的獨立性,比如首章說乾坤定位、陰陽變化、易簡之理,以下二、三、四、五各章則分别“言聖人作《易》,君子學《易》之事”,“釋卦爻辭之通例”,“言《易》道廣大,聖人用之如此”,闡述“一陰一陽之謂道”。至第六章,則回扣前文,照應首章的乾坤、陰陽、易簡之說。第七章則引“子曰”。很明顯,這一章的内容跟前六章是有聯系的。

首章的“天尊地卑”說,又見于《莊子·天道》、《禮記·樂記》。張岱年、李學勤先生對此作了精辟的考證,認為《天道》和《樂記》兩篇說均本于《系辭》。[16]而陳鼓應先生則以為《系辭》是受了《莊子·天道》的影響。[17]從第七章的“子曰”來看,陳說也是難以成立的。所謂“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與首章的“天尊地卑”說是一緻的。即使否認首章的“天尊地卑”說為孔子語,也得承認它出于“子曰”。

第五章的“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與第七章“子曰”的“成性存存,道義之門”也是有關的。“成性存存”所存的“成性”,就本文來說,即“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就上文來說,即“一陰一陽之謂道”。正因為這樣,它才是“道義之門”,實際這也就是說“繼之者善也”。[18]可見,“一陰一陽之謂道”說等,也是出于“子曰”。

第四章發端于“《易》與天地準”,歸結于“神無方而《易》無體”。第六章盛贊“夫《易》廣矣大矣”,這與第七章“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也是契合的。無效從其語氣,還是從其思想性看,我們都不能排除兩者之間的聯系。所以,《系辭》前六章的思想,顯然是本于第七章“子曰”的。

《系辭上》的第八章首先提出“觀物取象”說,然後分舉七則“子曰”,闡發七條爻辭的“象喻”特征。從這一結構,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所謂“觀物取象”說,實際來源于對“子曰”的概括,是從“子曰”發展出來的。

第十章的内容更能說明問題。該章先說“《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下面分言“尚辭”、“尚變”、“尚象”、“尚占”四事。何楷《古周易訂诂》說:“此章與第二章‘觀象玩辭’、‘觀占玩變’相應。”可是此章在闡述完這四種聖人之道後又引“子曰”,說“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這就是說,上文所說的“《易》有聖人之道四焉”,本來就是“子曰”,其對“尚辭”、“尚變”、“尚象”、“尚占”四事的闡析,對《周易》“至精”、“至變”、“至神”的模式結構的推崇和贊歎,都是出于“子曰”,即使不全是“子曰”的原文,也是本于“子曰”的發揮。

第十一章論述蓍的性質、作用,提出了太極說。《系辭》的“太極”說與《老子》的道論屬于兩個思想體系,一是以“太極”為最高範疇,一是以“道”為最高範疇。“太極”一詞又見于《莊子·大宗師》“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張岱年先生認為,《莊子·大宗師》說認為道在太極之先,顯然是對于《易傳》以太極為最高本源的否定。一定是先有太極觀念,然後才會有道“在太極之先”的論點。此即表明,《系辭》應先于《莊子·大宗師》。[19]從《系辭》本身來看,太極概念也決不可能來源于《莊子》,因為“《易》有太極”說是據上文“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是說“聖人”探研陰陽數理,創造筮法,用以開“智”成“事”,盡包“天下之道”。而“《易》有太極,是謂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雲雲,正是以由筮生易的衍生過程來講宇宙形式和發展變化過程。可見,其無疑應源于“子曰”,将其歸之于《莊子》,并沒有任何文獻證據。

第十二章先以“子曰”闡述了《周易》“立象盡意,系辭盡情僞”的觀點,再提出了“道”、“器”範疇,最後以學《易》當“存乎德行”作結。這一章的道器論人們認為本于老子,但從本章看,它确實是從“子曰”的“立象以盡意”說化出。所謂“立象”、“設卦”、“系辭”皆為“器”,這些“器”所蘊含着的易理即為道。所以下文主張學《易》要透過“象”、“爻”、“卦”、“辭”,“默成其德行”。這種帶有濃厚儒家修身思想的道器論,顯然是不能把它直接劃歸于道家的。

《系辭下》的第一章重申了《系辭上》第一、第二章剛柔生吉兇及易簡之理,又進一步提出了“變通趨時”和矛盾的對立面轉化常“貞夫一”說。這種“貞夫一”的一元論思想和以仁守位的仁德說,不可能是道家之說。

《系辭下》的第二章叙“觀象制器”的故事,有人懷疑它系後人羼入的,不是《易傳》的原文。[20]其說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既然八卦、六十四卦是由九、六、七、八這些筮數按照奇偶原則畫出的(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怎能是由伏羲仰觀俯察,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而創作的呢?伏羲作卦說和筮數說應該是有矛盾的。但這種矛盾并沒有構成儒、道思想的沖突。《系辭上》第十章将“制器者尚其象”列為“《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之一,而《系辭下》第二章的“觀象制器”說,就是從“制器者尚其象”演繹出來的。我們隻要承認“制器者尚其象”說為《系辭》原文,也得承認“觀象制器”一章的原始性。既然“制器者尚其象”是“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的内容,我們又怎能把“觀象制器”一章排除出儒家思想的範圍呢?王葆玹、陳鼓應先生認為此章的“伏羲作卦”說乃屬道家古史傳說系統,這隻是一種假說。因為伏羲傳說固然出現于《莊子》、《文子》等道家書中,也同樣出現于儒家著作中。如《荀子·成相》就雲:“文武之道同伏羲。”荀子将伏羲之道視為周文王、周武王所代表的周道之源,這種對伏羲的推崇,其實質與對堯、舜、禹的推崇是一緻的。荀子與莊子時代相距不遠,我們怎能對荀子說視而不見,将伏羲獨歸道家呢?從荀子的“文武之道同伏羲”說來看《系辭下》此章的伏羲作卦說,我們是難以懷疑此章思想不出自儒家。所以,此章雖然沒有“子曰”,但實質也是涵蓋在“子曰”思想之内的。

《系辭下》的第三章、第四章僅寥寥幾句話。第三章以“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開頭,李光地《周易折中》認為,“‘是故’者,承上結上之辭也。諸儒以此句為上章結語者,似是”。[21]第四章以君子之道解釋陽卦多陰、以小人之道解釋陰卦多陽的德行,屬于典型的儒家思想。

今本《系辭》的第五章在帛書《系辭》存有前半部分,後半部分隻幾句。這一部分都是引“子曰”解《易》。《周易折中》認為,這一章與第三章(指“彖者,材也”以下)、第四章内容互有關聯。“第三章統論彖爻也,第四章舉彖所以取材之例,第四章舉爻所以效動之例也。”[22]這就是說,第四章是總領四、五章的。其“彖者,材也”概括了第四章的内容,其“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概括了第五章的内容。既然第五章“舉爻所以效動之例”是以“子曰”為說,那麼第四章“舉彖所以取材之例”也必如此。所以,整個三、四、五章,無疑都是以“子曰”為據的。

今本《系辭下》的第九章的一部分和整個第十二章帛書《系辭》猶存。第十二章遙應《系辭》上,從乾坤易簡而論及變、占、象、辭,最後援舉人情印證《周易》的“物情”,揭示《周易》一書之用,其基本思想同于《系辭》上的前幾章。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它是以“子曰”為構架的。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盡管帛書《系辭》較今本《系辭》缺少了一些章節,但其内容結構仍同今本一樣,由兩部分,即“子曰”部分和非“子曰”部分組成。除個别章節外,帛書《系辭》的非“子曰”部分與“子曰”部分都有着密切的前者是後者的推闡和發揮,後者是前者立論之所從出。兩者思想雖然有淵與源的區别,但其實質是較為一緻的。從這種淵源性和一緻性出發,我們完全可以以“子曰”代表帛書《系辭》的思想傾向。因此,搞清了“子曰”的學派性質實質上也就可以确定帛書《系辭》的學派性質。

《易傳》的“子曰”,宋以前,人們都公認為孔子語,但歐陽修則認為系“講師之言”[23]。歐陽修此說,近代以來,頗為一些疑古派學者奉為圭臬。但驗之文獻,其論點是根本不能成立的。高亨先生說:

孔丘弟子或再傳弟子等著書,引孔丘之言,始用“子曰”二字。

《系辭》中有一條雲:“子曰‘顔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論語·雍也篇》記孔丘稱顔回“不貳過”。然則《系辭》所謂“顔氏之子”即顔回,《文言》、《系辭》所謂“子曰”雲雲皆引孔丘之言,無可疑也。[24]

但具有“創新精神的學者”卻不承認,他們一是認為“這裡的‘子’和‘顔氏之子’都出自道家的假托,就像《莊子》的作者假托孔子和顔回之論一樣”;一是認為帛書《系辭》沒有“子曰:顔氏之子……”段,這是後來的“編纂定本者從《易之義》和《要》中抽離出來而添補進去的”。從上文的論證可知,帛書《系辭》的祖本是有“顔氏之子”段的。因此,高亨先生對“子曰”的判斷,完全适合于帛書《系辭》。

從先秦文獻來看,像《系辭》、《文言》一樣的“子曰”都是指孔子語。《老子》、《韓非子》、《孫子》、《孫膑兵法》、《尉傳子》、《晏子春秋》中無“子曰”,《莊子》、《墨子》、《孟子》中的“子曰”都是指稱對方之語,無特定的含義。《管子》、“呂氏春秋”似乎也無“子曰”。《論語》、《荀子》、《禮記》中的“子曰”都是指孔子語。所以,認為《系辭》中的“子曰”非孔子語是不合符先秦文獻的慣例的。

從帛書來看,《老子》甲本及卷後古佚書、乙本及卷前古佚書、《戰國縱橫家書》、《春秋事語》、《刑德》、《五十二病方》等皆無“子曰”,僅帛書易傳有。帛書易傳除《系辭》有“子曰”外,《易之義》、《要》、《缪和》、《昭力》都有。《要》篇的“子曰”又稱“夫子曰”,其擘的對象是“子贛(貢)”、“二三子”,上文又明言是指孔子,所以系孔子語無疑。今本《系辭》的内容帛書《系辭》、《易之義》、《要》都存有,可見三者關系密切。以《要》篇的“子曰”來看《易之義》和《系辭》,後者“子曰”也應指孔子語。《系辭》“子曰”稱“顔氏之子”,《要》則稱“賜”、“二三子”,正好互證。《缪和》、《昭力》兩篇的“子曰”不是孔子語,但作者在“子曰”前交代得很清楚,其“子”是缪和、呂昌、吳孟、莊但、張射、李羊、昭力等人向其問《易》的先生。所以,盡管帛書易傳有兩種“子曰”并存,但其區别是非常清楚的。退一步說,即使《系辭》裡的“子曰”非孔子語,是“講師之言”或“經師之言”,這個講師或經師,也決不是講道家之經的人,也一定是講“五經”的儒者,這從《缪和》、《昭力》中的“先生”屢稱孔子及其弟子就可證明。

帛書《系辭》的“子曰”既然是孔子語,或者至少可以說是傳《易》的儒者之言,而帛書《系辭》的非“子曰”部分,又基本上是以“子曰”為據、或者是從“子曰”推闡出來的。這一事實告訴我們:帛書《系辭》不可能是道家的傳本,隻能是儒家之說。

對于這一結論,人們也許會提出許多反證,說“《論語》上孔子之思想絕對和《易·系》不同”[25]。比如孔子罕言天道,其所說之天是主宰之天;孔、孟是不講陰陽的,儒家典籍《論語》、《孟子》、《中庸》裡都不見陰陽說,《系辭》的陰陽說本于道家和陰陽家等等。關于《論語》孔子思想與《易傳》思想的一緻性,蘇淵雷先生《易學會通》一書早就進行了詳盡的論證,[26]此不贅述。我們這裡隻論證兩點:第一,《論語》中孔子也有自然之天的思想。即如陳鼓應先生也承認“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的說法“透露出某種自然主義的氣息”。[27]張岱年先生說:

“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論語·泰伯》所謂“唯天為大”,不能理解為唯有上帝最偉大,而是說天是最廣大的,這所謂天乃指廣大的蒼蒼之天。[28]

金景芳先生也說:

我認為《易大傳》所說的“乾為天”的“天”,實際上就是《尚書·堯典》裡所說的“欽若昊天”的“天”,也就是《論語·泰伯》所說的“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的“天”,也是《論語·堯曰》所說的“堯曰:‘咨爾舜!無之曆數在爾躬’”的“天”。所有上述這些“天”毫無例外,都應理解為曆法上所說的天。[29]

又說:

這段話(指“天何言哉”段)裡所說的天,應該理解為唯物的。因為這個天是沒有思想,不能說話,隻有行動。它的行動表現為“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這一觀點與……《系辭傳上》說“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等觀點是完全一緻。這個“天”,肯定說是自然的天。[30]

從《論語》“子曰”的這種自然之天的思想看,我們對于《系辭》談“天道”是不應感到奇怪的。從梁啟超以來,說孔子之天隻是主宰之天的說法是有欠客觀的。

第二,《系辭》的陰陽說不一定就本于道家和陰陽家。《周易》本身雖無陰、陽這一對範疇,但《周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無非由陰爻--和陽爻—組成。所以,陰陽觀念應是《周易》最根本的觀念,談《周易》不可能不談陰陽。《莊子·天下篇》所謂“《易》以道陰陽”,不可能是道家之說。對此,我們可以分析一下《天下篇》的原文:

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

所謂“鄒魯之士、搢紳先生”,指的就是以孔子為代表的早期儒家。鄒是孔子父親的封邑,魯是孔子的故國。搢紳是儒士的裝飾。[31]《天下篇》認為這些“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所以“《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諸說,都是《天下篇》轉述“鄒魯之士、搢紳先生”的認識,而并非《天下篇》作者是自己的評論。道理很簡單,以六經授徒,以研治六經為業的是“鄒魯之士、搢紳先生”,而道家學者自有自己的經。如果說“《易》以道陰陽”是道家之說,那“《春秋》以道名分”等又何以解釋呢?

從帛書《要》篇來看,說孔子罕言天道,不以陰陽、剛柔說《易》也是錯誤的。《要》篇記載孔子解損益二卦說:

故《易》又(有)天道焉,而不可以日月生(星)辰盡稱也,故為之以陰陽。又(有)地道焉,不可以水火金土木盡稱也,故律之以柔剛。又(有)人道焉,不可以父子君臣夫婦先後盡稱也,故要之以上下。又(有)四時之變焉,不可以萬勿(物)盡稱也,故為之以八卦。[32]

如上所述,《要》篇的“子曰”為孔子語無疑。以《要》篇的記載來證《系辭》,可知《系辭》的自然之天說、陰陽說、剛柔說等,決不可能一定出自道家。

四、從先秦至漢初的《易》學源流看

為了支持帛書《系辭》是道家傳本說,陳鼓應先生對先秦至漢初的《易》學源流也作出了新解釋。他說:

老莊源于楚,黃老稷下則隻興于齊,而齊楚文化圈又是《易》學最為興盛的地方。周秦與漢代《易》學流傳與道家之間的關系,實非偶然。……以《易》學的傳承而言,《史記》所載馯臂子弘乃是一個重要的開創性人物,且馯臂子弘、矯子庸疵都是楚人。……自戰國至秦漢的《易》學傳承譜系而言,自田何至楊何,為漢初《易》學傳承的關鍵人物群。……再則,正如王葆玹所指出的:自司馬季主至淮南九師,是别一條重要的西漢《易》學線索。王文又說:“淮南九師的活動時間是在西漢景、武之際,司馬季主的活動時間是在西漢高後、文帝之際,帛書《系辭》抄寫于高帝時代,撰作于秦代以前,從中可以看出一條道家《易》學的發展線索。”因此,無論從田何至楊何還是從司馬季主到淮南九師,都可以看出道家《易》學在漢初的盛況。因而在道家獨盛的文帝時代,出現帛書《系辭》的傳抄本,它之屬道家傳本,是有它的長期的學術淵源的。……我們還可以進一步說,先秦儒家對易并不感興趣,将易學歸入儒派,那是漢儒編造出來的。自孔子至荀子,儒家強調“善為易者不占”,所以對《易》學不感興趣,這由孔、孟、荀著作中之大量引用《詩》、《書》而罕言《易》者,可為明證。漢儒自司馬遷開始,編造孔子序《彖》、《系》、《象》、《說卦》、《文言》之說。[33]

陳先生又說:

事實上,所謂文王演《易》,先秦典籍并無此,首次編造者為司馬遷(見《史記·太史公自序》)。[34]

陳先生之說,是很值得商榷的。第一,說先秦儒家對易不感興趣,将易學歸入儒派,是司馬遷的編造,這不合符事實。文王演《易》之說,從文獻來看,并非始于司馬遷。《淮南子·要略》就說:

今《易》之乾、坤足以窮道通意也,八卦可以識吉兇、知禍福矣,然而伏羲為之六十四變,周室增之以六爻……

所謂“周室增以六爻”,即文王演《易》之說。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淮南子》的作者們肯定讀過《系辭》,這一《系辭》本子與今本是相同的,既有伏羲畫卦之說,又有文王演《易》之說。《史記·日者列傳》記漢文帝初年司馬季主說:“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其說也同于今本《系辭》。帛書《要》、《易之義》言《易》之興,屢屢提及周文王,這說明将周文王演《易》之事,歸之于司馬遷的編造,隻能是一種偏見。說儒家對《易》不感興趣,更有悖于事實。司馬談說“夫儒者以六藝為法”(《論六家要旨》)。《易》為六藝之一,這是連道家的著作如《莊子·天下》篇都承認的。《天運》篇還載孔子之言說:“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先秦儒家《易》說的資料《論語》、《荀子》、《禮記》所載有十二條,而道家的《易》說,不僅《老子》沒有,嚴格地算起來,連《莊子》也沒有。所以,所謂道家《易》學,在先秦實際是查無實據的。以孔子為代表的先秦儒家不是對《易》不感興趣,而是對蔔筮不感興趣,這一點,《論語》所載孔子說和《荀子》所載荀子說态度是完全一緻的。從帛書《要》看,孔子“好《易》”竟到了“居則在席,行則在橐”的地步,而他“好《易》”并不是為了蔔筮,而是為了“求其德義”,這種記載,和《論語》完全可以印證,我們怎能因為孔子“不占”而認為他對《易》不感興趣呢?

第二,所謂周、秦至漢初道家《易》學的傳承基本上屬于虛構。先秦文獻裡,并無老子、莊子論《易》的記載,《莊子》論及《周易》,也屬轉引儒家之說。如果說孔、孟、荀罕言《易》的話,那老、莊簡直可以說和《易》毫無瓜葛。《史記》所載傳《易》諸人大多出于齊、楚,但齊、楚之人并非個個都是道家。因此,以傳《易》者的出生地來證明他們的學術派别,其邏輯是有漏洞的。比如馯臂子弘、矯子庸疵他們雖是楚人或江東人,但和道家并無半點聯系,因為《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和《漢書·儒林傳》記載他們是孔子弟子商瞿的弟子或再傳弟子,既受業于儒門,又以傳六藝中的《周易》為事,是儒者,還是道者,這不是很清楚的嗎?田何、楊何與道家也扯不上什麼關系。從源而言,他們都上承孔子之學,與老子、莊子之學并無牽扯,史籍的記載是很明白的。從流而言,他們的後學施、孟、梁丘氏都被立為五經博士中的易博士。楊何雖然授《易》于司馬談,但并沒有史料可以證明司馬談的黃老思想來源于楊何。相反,從司馬遷“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史記·太史公自序》)說來看,司馬談是将司馬氏作《史記》與孔子正《易傳》相提并論的。這種孔子“正《易傳》”說與司馬遷“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書編三絕……”說是一緻的。由此我們可以推知,司馬氏父子的《易》說,應該來自楊何。這種認定孔子作《易傳》的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道家之說。況且史載漢武帝建元五年(前136年)罷黜百家,專立五經。元光元年(前134年)楊何被征為中大夫。劉汝霖先生認為:“當時之《易》博士為揚氏無疑。故《漢書·儒林傳》稱‘初惟有《易》楊’,司馬遷正當楊氏講《易》之時,其記載宜其推尊楊氏。”[35]如此說來,楊何當為五經博士中的第一個《易》博士。我們可以想象,在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之時,所立的五經博士中的第一個《易》博士,能由道家學者來擔任嗎?所以将楊何列入漢初道家《易》學的傳承者之中,是沒有什麼理由的。

《史記·日者列傳》所載的司馬季主,也很難說是一位道家易學家。他言及《易》者僅一語,即“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此系從《系辭》說化出,說《易》為文王所演,豈不有歸宗儒家之嫌?此外,他還說:“今夫蔔者必法天地,象四時,順于仁義,分策定卦,旋至正棊,然後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敗。”這是《漢書·藝文志》所謂“蓍龜”類的《易》家說,從“歸于仁義”來看,說他是道家,也是勉強的。

淮南九師的易說,今已基本失傳。《淮南子》所載《易》說,可能和他們有關。《淮南子》引《易》約共十條,其中《缪稱》就占了六條。《缪稱》一是引同人卦辭來證上下一心,二是引六三爻辭證“君子非仁義無以生”,三是襲《小象》之義解屯上六爻辭,四是襲《文言》“子曰”義證乾卦上九爻辭,五是兼用《詩》、《易》,六是引《序卦》說損益之理。《齊俗》引坤初六爻辭證“聖人之見終始微言”;《氾論》引小過卦辭證“人莫不有過,而不欲其大也”;《泰族》引中孚九二爻辭和《論語》語以證陰陽之氣相動;又引豐上六爻辭證有智、仁的聖人統理天下的必要。此外,《人間》還記載了孔子讀《易》至損益之事,《泰族》還評論了包括《易》在内的六經,《要略》還言及《周易》的作用。這些《易》說,與其說是道家的,還不如說是儒家的。如果硬要咬定淮南九師或者《淮南子》的作者是道家的話,這隻能說明此時道家還在襲用儒家的《易》說,道家的《易》說還沒有成形,又哪來的傳承系統呢?由此可見,所謂漢初從田何至楊何、或者從司馬季主至淮南九師的道家《易》學傳承譜系,基本上是一種虛構。以此來證明帛書《系辭》是道家的傳本,隻能是一種臆想。

總之,我們認為帛書《系辭》的祖本基本同于今本《系辭》,無論從帛書易傳諸篇的内容看,還是從帛書《系辭》的思想構架看,從先秦至漢初《易》學的源流看,帛書《系辭》都不可能是道家的傳本,而隻能是以孔子思想為核心的儒家《易》說。

注釋:

[16]張岱年:《〈周易〉經傳的曆史地位》,《人文雜志》1990年第6期;李學勤:《由〈樂記〉看〈易傳〉年代》,《〈周易〉經傳溯源》第二章第二節。

[17]陳鼓應:《〈易傳•系辭〉所受老子思想的影響》,《哲學研究》1989年第2期。

[18]金景芳:《孔子的天道觀與人性論》,《百科知識》1990年第12期。

[19]張岱年:《〈周易〉經傳的曆史地位》。

[20]顧颉剛:《論易系辭傳中觀象制器的故事》,《古史辯》第三冊上編。

[21]李光地:《周易折中》,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庫易學叢刊》本,410頁,1990年。

[22]李光地:《周易折中》,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庫易學叢刊》本,415頁。

[23]《歐陽文忠集》,轉引自張心徵《僞書通考》77頁,商務印書館,1957年修訂版。

[24]高亨:《周易大傳今注》,6、11頁。

[25]傅斯年:《與顧颉剛論古史書》,見《傅斯年選集》第三卷,台北星書店,1967年。

[26]蘇淵雷:《易學會通》,上海:世界書局,1934年版;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再版。

[27]陳鼓應:《〈易傳〉與楚學齊學》,《道家文化研究》第一輯,1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28]張岱年:《中國古典哲學概念範疇要論》,2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

[29]金景芳:《論孔子思想的兩個核心》,《曆史研究》1990年第5期。

[30]金景芳:《孔子的天道觀與人性論》。

[31]徐克謙:《從〈莊子•天下篇〉看先秦學術史中的幾個問題》,《哲學研究》1990年增刊。

[32]陳松長、廖名春:《帛書〈要〉釋文》,《道家文化研究》第一輯。

[33]陳鼓應:《馬王堆出土帛書〈系辭〉為現存最早的道家傳本》。

[34]陳鼓應:《馬王堆出土帛書〈系辭〉為現存最早的道家傳本》。

[35]劉汝霖:《漢晉學術編年》卷之二,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

原載《哲學研究》199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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