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的一天，包頭市昆都侖區公安分局來了一對陝西口音的老夫婦，他們告訴民警，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到女兒小芳了。

“我們找了好多地方，一直聯系不上她。”小芳媽媽欲哭無淚，女民警趕緊上前安撫，好不容易等對方情緒穩定下來，才開始做詳細筆錄。

小芳是陝西某大學的大四學生，1月底的時候，她打電話告訴家人，過年就不回家了，打算留在學校寫畢業論文。家人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想到孩子畢業是大事，也就沒有再多問。

不曾想，3月底的一天下午，小芳媽媽接到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問孩子怎麼還不返回學校。這個消息宛如一顆炸雷讓全家驚慌失措，更讓人驚愕的是，老師在3月初曾打電話問小芳論文的事，她居然回答論文沒寫，畢業證書她不想要了。

小芳父母急忙撥打女兒的電話，發現一直處于關機狀态。他們趕到學校，從老師那裡得知了一個重要信息。

之前，學校因為疫情防控的需要，曾讓老師統計過每一個學生的所在位置，軟件打卡信息顯示，小芳當時正處于包頭市的昆都侖區。

小芳家人不解地看着這個地址，孩子為什麼要欺騙他們，還跑到那麼遙遠的地方？

小芳父母是陝西省某縣城的農民，每日辛苦勞作就是為了供幾個孩子念書。作為家中的小女兒，小芳讀書一向很争氣，尤其是考入大學後，成績十分不錯。

在全村人眼中，小芳長得漂亮，是出了名的乖乖女，父母對她也很放心。因為文化程度較低，老兩口不會使用智能手機，身邊隻有一部大女兒送的老年機。有時候他們想念小芳，就會用手機給閨女打電話。

對女兒一直很信任的父母萬萬沒想到，一直以來循規蹈矩的小芳怎麼會做出如此反常的事情。老兩口傷心之餘，又擔心着孩子的安全。

“知道她一直沒回學校，我們就想着她是不是談戀愛了？”小芳父親認為，女兒很有可能是在學校認識了其他男孩子，才會破天荒做出欺騙家人的事情。

然而，包頭警方卻有另外的想法，如果隻是談戀愛的話，小芳應該不會連畢業證書都不要。根據經驗，他們猜測，姑娘應該是被人控制住了。

“這幾個月來，小芳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民警的話提醒了孩子母親，她努力回憶着與女兒的每一次通話，有些猶豫地說：“是有些奇怪，之前每次和她打電話，總要聊上半小時。”可是，近幾次通話，小芳總是說不了幾句就着急挂電話。“她說要忙着寫論文，叫我們不要擔心。”家人也鬧不明白寫論文的事情，所以一直沒多想。

怕影響女兒，老兩口也會讓大女兒給小芳發短信，可信息發過去，得過好幾天才收得到回複，内容大都是太忙，論文不好寫之類的話。

聽到這裡，民警也有些困惑了。如果小芳處于被控制的狀态，按理說應該會抓住僅有的幾次通話想盡辦法求救才對，怎麼還是一副謊話連篇的模樣？

民警很快根據報案人提供的信息進行調查，得知在1月内，小芳有過兩次購買火車票的記錄。一次是從陝西到包頭，另外一次則是從包頭到呼和浩特。無論是在包頭還是呼和浩特，均沒有小芳入住酒店、餐廳消費的任何信息。

據小芳父母說，他們家在内蒙古沒有朋友和親戚，這姑娘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居然沒有半點行動軌迹。“我大女兒還特意翻了她的所有社交平台，已經好幾個月沒更新了。”報案人說，小芳很喜歡記錄生活碎片，哪怕吃個冰淇淋，她也要在社交平台上發照片。

“有時候我們都不需要和孩子聯系，看看大女兒手機裡的動态，也就知道她在幹嘛了。可現在，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就連生活日常也不更新了。”說到這裡，小芳父母已經哭成淚人。

早在小芳父母來到公安局報警的前一個月，本地一個單親媽媽慌裡慌張沖到派出所，告訴民警她唯一的女兒失蹤了。

這位媽媽告訴民警，女兒在失蹤前沒有任何異常，突然有一天留下紙條，說是要去外地打工，從此便杳無音信。

民警前往報案人家中，在電腦裡調取了失蹤少女的相關聊天記錄，發現她經常和一個叫做“小熊”的男性聊天，對方表示在外地有不少賺錢機會，隻要姑娘願意，他可以帶她賺大錢。

民警查閱失蹤少女相關信息後發現，她并沒有前往外地的軌迹，他們利用技術手段試圖鎖定“小熊”的位置，曆史記錄顯示是在包頭郊區，本來打算等他再度上線進一步縮小範圍，可那個賬号卻再也沒有登陸過。

就在派出所民警苦苦追尋失蹤少女下落的時候，小芳家人千裡迢迢趕來報案，包頭警方不得不把兩起案件聯想在一起。

相比本地失蹤的少女，小芳最起碼還與家人保持斷斷續續的聯系，因此，警方決定先密切監測小芳的手機号，同時派出大量警力駐紮在火車站、汽車客運站等交通樞紐地，期待能在這些地方尋找到女孩的下落。

瀕臨絕望的小芳父母和随後趕來的大女兒一家，在當地民警的陪伴下，去了不少人聲鼎沸的地方。“閨女愛熱鬧，我們到處看看，說不定能遇上她。”看着兩位老人滄桑疲憊的容顔，民警不敢多說什麼，隻能陪着他們走遍一個又一個商場。

第三天晚上，正當民警帶着小芳家人準備出門開始新一輪尋人時，突然接到局裡的電話。小芳的手機終于開機了，雖然隻有短短幾分鐘，可民警還是抓住這短暫的機會，鎖定了位置。

“地點在步行街，你們快過來。”等小芳家屬匆匆趕到現場，民警已經拿着照片在每個角落進行搜尋。令他們感到不解的是，步行街的商家表示沒有見到過這個女孩。無奈之餘，大家隻能回到局裡繼續等待小芳下一次開機。

雖然沒能找到小芳，但警方已經基本确定她人就在包頭昆都侖區。令人感到頭痛的是，每次小芳開機時間總是很短，民警無法進一步縮小搜查範圍。

“要不我試試，給她發個短信吧。”見到警方日夜追蹤妹妹的下落，小芳大姐很是過意不去。她發了條“到飯點了，你今天吃什麼”的信息給妹妹。

這條信息發出去後，徹底石沉大海。整整三天，小芳的手機沒有再開過機。

絕望的家屬每天四處打探孩子的消息。民警也不斷增派警力，試圖在擁有七十萬人口的昆都侖區尋找攜帶年輕少女出入的可疑人員。所有人都做好了長期尋人的準備，也考慮過最壞的結局。

第四天下午，剛剛從鬧市區回到公安局的小芳姐姐，手機接收到一條短信。“是小芳！她回我信息了。”姐姐激動萬分，民警很快根據信号開始鎖定區域。

“能不能想辦法，讓她再回幾條信息？”在民警的建議下，小芳媽媽提出想知道閨女現在在哪兒，讓她拍張照片發在大姐的手機上。不多一會兒，民警收到了小芳大姐反饋來的照片。

“追蹤到了嗎？”坐到電腦前的民警搖了搖頭說：“沒有，又關機了，時間很短。”

幸運的是，警方手上多了一張照片。從背景上看，小芳正在一家商場中，裡面還挂着各種促銷的橫幅。靠着這些信息，民警很快鎖定了具體位置——蘇甯商廈。

等民警拿着照片趕到現場時，幾個保安卻表示他們沒有見過這個女孩。

無奈之餘，民警隻能分散在各樓層仔細尋找，其中一組在三樓某家店鋪門口，見到了一個身形酷似小芳的女孩正跟着三個年輕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怎麼會是她？”民警定睛一看，不遠處站着的女孩并不是小芳，而是另外那個失蹤了近一個月的少女。

警方現在的情形，可謂是騎虎難下。一方面，他們雖然沒有找到小芳，可發現了另外一個報案人的女兒，另外一方面，他們并不清楚兩起案件之間是否有牽連，倘若貿然行動，那麼很可能會危及到小芳的安全。

“先派人盯着他們。”接到現場民警彙報後，負責指揮坐鎮的隊長決定，在事情尚未明了前，先不要打草驚蛇。

隻見這幾個年輕人快步走出商城，來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從不遠處的一輛出租車裡，走下來一男一女。其中一人，正是警方苦苦尋找多日的小芳。

跟随在後面的民警立馬帶着家屬走上前，大姐夫一把拽住小芳，滿臉焦急地盯着她。

陡然見到親人，小芳顯得很錯愕。

“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全家都急壞了，你爸爸胳膊受了傷，手術都不做了，硬撐着跑來包頭找你。”大姐夫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小芳，看她面色如常，身上也沒有受傷，暗自松了口氣。

很快，一言不發的小芳和另外幾名年輕人被帶到了派出所，單親媽媽接到警察通知後也很快趕到公安局，抱着同樣沉默的女兒痛哭流涕。

“小芳……”老兩口不停撫摸着閨女的頭發，小心翼翼的模樣令人心碎。“走，跟媽媽回家去。”

出乎意料，小芳搖搖頭拒絕了：“我不家回去，我在這邊有事做，我不僅有工資，還可以見各種世面。”

無獨有偶，幾乎在同一時間段，身處在另外一個房間的少女，也拒絕了跟媽媽回家的提議。

兩名女孩的話讓家屬大吃一驚。看着眼前固執的女兒，他們久久說不出話來。

在民警的勸說下，兩名少女勉強答應回家，但是提出要回宿舍拿一下行李。

“宿舍在哪裡？我們陪你去。”小芳和另外一名少女搖搖頭說道：“那地方偏僻得很，隻有帶我們來的那幾人知道。”

等家屬陪着女孩走出公安局，卻發現那幾個小年輕已經消失不見了。

得知是包頭警方放走的人，家屬們怒不可遏：“警官，你們怎麼可以把他們放了？明明他們是肯定知道内情的，你們為什麼不把人留住繼續調查？”

小芳的家人想不通，在尋找孩子的時候，昆都侖公安分局可謂是竭盡全力，怎麼現在好不容易抓住嫌疑人，卻那麼輕易就讓對方走了呢？

很快，從局裡走出來一名警察，他介紹自己姓張，是專案組的負責人。

“你們别着急，放走這些人，自然是有原因的。”老張轉頭看着小芳，輕聲問道：“姑娘，你是怎麼來到包頭的，願意告訴我們嗎？”

在老張耐心開導下，小芳終于說出了一切。

2019年，她上網聊天時遇到了一個網友。得知小芳第二年打算找工作，這個網友發了好幾個包頭知名企業的招聘啟事鍊接給她。

“他告訴我，他和裡面的人很熟。隻要我過來，立馬就能找到工作。”着急賺錢的小芳瞞着家人前往包頭，沒想到剛見到網友，就被他們帶去宿舍，還沒收了手機。

一整晚，小芳不敢入睡。她身邊有十多個人，那些人不停地告訴她，公司是賣化妝品的，和美國、日本很多企業都有合作，而且是國家扶貧項目，每賣出一套産品，就能幫助一個困難家庭脫貧。

“你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想想看，通過你的努力，可以讓很多人擺脫貧困，這不是積善行德的好事嗎？”在這些人耳濡目染的“教育”下，小芳終于相信了。

說到這裡，老張看了眼一臉吃驚的家屬們，嚴肅說道：“從小芳和另外一名少女不願意回家開始，我們就懷疑，她們陷入了傳銷組織。”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就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暫時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個像小芳這樣的無辜女孩被關在傳銷組織所謂的宿舍裡。所以，需要進一步摸清情況。”

說完這話，他看了眼表情有些呆滞的小芳，雖然在警方的開導下，她已經有些醒悟，但是一時之間顯然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于是将其父母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看這情形，哪怕你們把孩子帶回家，隻要她和傳銷人員再聯系上，恐怕還是會再次出走。當務之急是把他們的窩點全部打掉。”

在沒有見到化妝品的情況下，小芳和另外這個女孩就對她們深信不疑，可見這個傳銷組織的可怕。如果不能将其連根拔起，将來不知道還有多少孩子會被其荼毒。

頻繁更換地方讓小芳與家人短暫聯系，以她名義購買前往呼和浩特的火車票等手段，都是傳銷組織的障眼法，目的就是穩住受害者家人。

警方分析了那天晚上在局裡做筆錄的年輕人行蹤軌迹，發現他們的共同認識人裡，有一個叫做張偉的男子很是可疑。專案組民警以此為突破口，從海量信息中篩查出可能與傳銷有關的信息幾十條，發現這些關鍵信息中，都與張偉有所關聯。

“小芳，你看看這個人。”民警拿着張偉的照片來到小芳所住的旅館，她看到照片後激動地說：“這是我們的主任啊，曾經給我們講過課。”

至此，專案組基本确定，張偉應該屬于這個傳銷組織的重要人物。民警快速确定了嫌疑人的居住地，并通過調查他的銀行流水，鎖定了一個身處西安名叫林斌的男人。

“張偉負責授課賺錢，然後将一部分款項打給林斌。”結合小芳的證詞和回憶，專案組得知在宿舍，還有兩名姑娘，其餘十幾人則是業務員。也就是說，每個傳銷窩點，既有受害者也有犯罪嫌疑人。搞清楚每個窩點的具體位置，成為了案件偵破的關鍵。

在先期偵查中，警方通過對張偉等人的跟蹤，已經掌握了二十多個傳銷窩點，它們大多分布在老舊小區。但偵查員每次想進一步鎖定具體位置時，總會遇到在外遊蕩的年輕人，從舉止神态來判斷，他們應該是傳銷組織派出來望風的。

為了進入目标小區開展調查又不引起警覺，專案組民警化裝成快遞小哥和清潔工，拿着假包裹假快遞，一層層樓進行秘密偵查。

他們十分謹慎，遇上可疑的門戶就先記下門牌号，再派另外的偵查員前來調查。幾次觀察，結合對比小芳對宿舍的回憶，終于有了收獲。從表面上看，傳銷窩點和正常住戶最大的區别在于陽台。

正常來說，普通人家的陽台上不會放太多東西，可疑似窩點的陽台上卻堆滿了行李箱，衣架上每天都會更新剛洗的幾十件衣服，而且這些陽台上挂滿衣服的住戶從來不關窗戶。專案組推測，可能是一戶人家裡住了二十多号人，空氣流通很差，所以住在窩點裡的人才會有不關窗戶的行為。

花了整整三周時間，專案組總算确定了每個窩點的具體位置。2020年5月14日清晨五時，專案組決定統一收網，出租屋人員看到警察一下子慌了，進行了強烈反抗，在警方全力破門後，屋内現場真是沒眼看。小小的空間男女混住着少則十幾多則二十餘名人員，空間狹窄又亂又悶。

行動一舉抓獲團夥全部成員387人，搗毀傳銷窩點28處，扣押涉案現金56萬餘元、車輛5台，銀行卡133張。同時聯合外地警方，于同時段将毫無察覺的林斌一舉抓獲，徹底将這一盤踞昆區地區的組織領導傳銷犯罪團夥連根拔除。

那些被解救的少男少女，直到警方破門而入的一瞬間，還固執地相信，他們是在正規公司上班。

為了走好打擊傳銷犯罪的最後一公裡，公安機關主動聯系教育培訓支隊的老師，給小芳等300多名受害者進行傳銷危害性的宣傳。通過深刻的宣傳教育，極大地觸動了受害人員的内心世界，小芳等孩子最終跟随父母回到家中，繼續完成中斷的學業。

參考資料：

昆都侖區長安網：包頭市公安局昆都侖區分局成功偵破“4.09”組織領導傳銷案

搜狐網：包頭以招工為名拉人頭 13名傳銷骨幹同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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