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泰興市泰張線旁,有一條河。今年還不滿16歲的小雅(化名),就住在河邊的村莊,生活愉悅又美好。
所有的美好,在遭遇性騷擾後,戛然而止——父親的好友、自己的老師将手伸向小雅衣服拉鍊。
僞證、冷暴力、嘲諷、威脅、害怕,遭受性騷擾的3年間,讓小雅承受着莫大的孤獨與痛苦。
“我幾次站在河邊想着,跳下去算了。又一次次的勸自己,考上大學,我再也不回來了。”小雅的眼裡有淚,也透着決絕的失望。
“我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那天我晚上接到女兒電話,說補習老師對她做了那些不好的事,我氣得止不住地抖。”小雅的母親說。
4月底,上遊新聞記者獲悉,自2018年開始維權2年後,相關部門就小雅指老師性騷擾事件重啟調查程序。5月5日,泰興市官方回應上遊新聞記者表示,此案由公安機關牽頭重新調查,相關取證工作已基本完成,教育部門及紀檢部門已介入調查,将從嚴從快處理。
性騷擾
相比起同齡女生,小雅的身高算是出衆,整個人清清瘦瘦。她的衣服洗得有些泛白,袖口上蹭上了墨迹,但笑起來仍是溫文爾雅。隻是她的手會緊緊拉着閨蜜,偶有男生經過,會出現下意識退避的動作。
小雅告訴上遊新聞記者,在她還不完全懂事的時候,父母便離婚了。之後她和爺爺奶奶、爸爸一起生活。假期時,媽媽會來看她,她也會到南京去看媽媽。7歲時,父親再婚,後來有了弟弟。爺爺去世後,一直都是奶奶照顧小雅,生活還算平靜。直到去父親好友張老師家補課,小雅的生活陷入了噩夢。
“張老師是教數學的,就住在我家附近幾十米。小升初的時候我就到他那兒補過數學。初中也是上的他任教的學校,雖然他不教我們班,但我每周都要到他那去補習。起初是上大班課,後來就是每周日下午我去他那補課,大部分時間隻有我們兩個人。”小雅說,其實從2016年上初一的時候,張老師就對自己有過于親密的動作。
“他會從後面環抱着我,手把手教我寫作業。”小雅邊說,邊和閨蜜學着張老師的樣子。
“我當時挺害怕的,回家和奶奶說,奶奶說那是張老師喜歡你。”小雅說,在之後的兩年裡,張老師曾單獨叫她談話,摸她的手、頭、鼻子,還會在補習時環抱着她寫作業。
2018年的春秋交季的一天,小雅在張老師家補課時,張老師做了讓小雅再也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一邊問我熱不熱,一邊伸手拉我的上衣拉鍊。往下拉的時候,我一把攥住衣服領子,他才罷手。”小雅說着說着,右手不自覺地攥住了衣領,左手緊緊握着閨蜜的手,她的手是抖的。
“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但是之後再去補課時,他問了我的生理期,還問我看沒看過黃色書籍和電影。他越來越過分的舉動,讓我越來越害怕,我不敢和爸爸說,隻能偷偷打電話給媽媽。”小雅流着淚,聲音發顫卻盡力克制着情緒,擔心被周圍人看到。
“實際上,他做的最過分的動作還不止這些。我女兒說,他曾隔着衣服用手從她的兩胸之間摸過。聽女兒說這些,我心裡撕心裂肺的疼。從小我就告訴她,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隐私部位一定不能讓人碰。我不知道女兒這3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後來我問過她,為什麼不告訴爸爸,她說怕。”小雅的媽媽說。
心理陰影
4月29日,記者在小雅曾經就讀的初中走訪中,一位知情人表示,張老師的教學水平不錯,但也有風言風語傳出過,說他對班上的女生動手動腳,目前已經被停課。
小雅說,她之所以擔心張老師會繼續對她騷擾,是因為此前她就曾和一起補習的同學送過一名被張老師性騷擾的女生回家。
“那個女生是和我們一起補習的,當時她找到我,希望我和她一起去補課,因為張老師總是摸她的背,還動手動腳的,她害怕。補習後,我還和另一個同學一起送她回的家。後來那個女生去外地上學了。”上遊新聞記者從和小雅一起送該女同學回家的另一名女生處證實了此事。
小雅沒想到,同學的遭遇會在自己身上重演。“我和奶奶說過,不想單獨去補習,能不能換個人多的時間。也把這件事和他們提過。但他們不相信我,還說要是說出去就會壞了我的名聲。”
“發生這件事情的時候,正好是要中考的時候。那段時間壓力真的很大,有幾次我站在河邊,想着跳下去算了。後來我又勸自己要樂觀。”小雅說,長期擔驚受怕,讓她對和異性接觸産生了嚴重的恐懼感。
“從那件事後,我不敢和異性接觸。在學校上下樓的時候,有男生經過,我會把自己縮起來,盡量縮到最小,不讓他們碰到我。也不敢到男老師辦公室,和男生說話都很少。”小雅告訴上遊新聞記者,從前她性格開朗,也有關系較好的男同學一起玩。現在卻很孤僻,不願意和人過多接觸,平時隻有一兩個要好的女同學。“她們家距離近,晚自習和中午會回家吃飯,我不回去吃。所以我都是以最快速度吃完飯回教室,盡量不和其他同學接觸。這種情緒愈演愈烈,對周圍沒有安全感。”
“我已經在盡量開解自己,畢竟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擺脫心理陰影。”小雅緊緊攥着手,指節因為用力顯得有些泛白。
4月30日,小雅稱她多次想跳進家門口的這條河,但又一次次勸解自己。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時婷婷
維權與壓力
2018年12月,經過幾次掙紮後,小雅偷偷給媽媽打了電話。
“接到電話後,我整個人都崩潰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從南京回到了泰興,帶她去報了案。還找到她奶奶和繼母,希望大家商量一下,怎麼能把對孩子的傷害降到最低。但我沒想到,卻給孩子帶來了更大的傷害。”小雅媽媽說,她有時候懷疑自己到底該不該為女兒出頭,如果不那麼堅持給女兒讨個說法,是不是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我帶小雅做完筆錄那天,小雅哭着說,媽媽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和你一起睡。小雅的爸爸說,如果跟我走,就再也别回去。怕孩子受委屈,我最終還是狠心走了。在派出所做筆錄時,聽女兒回憶當時的細節,錐心刺骨般疼。”小雅的媽媽眼裡含淚,聲音沙啞,她說很多細節不需要回憶,因為從未忘記。
在做筆錄之前,小雅的媽媽曾多次聯系張老師。在張老師與小雅的媽媽通話錄音中,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張老師曾承認對小雅做過摸手、摸頭、點鼻子等親密行為。在面對小雅媽媽質問為何要單獨找小雅談話,并用手穿過兩胸之間時,張老師稱他隻是出于關心,但并未做過摸胸部的動作。對于拉拉鍊的行為,張老師在兩段錄音中給出了兩個不一樣的說法,在2019年8月26日的通話錄音中,張老師稱拉拉鍊是和小雅開玩笑,當時看她穿的單薄,擔心她凍着,所以把拉鍊向上拉了一些。在2019年1月9日的通話錄音中,張老師說,“我确實是拉過她的衣服,我把她的衣服領向下拉。”
“是你家孩子太敏感了,我隻是出于長輩對小輩的關心。她挺好學的,我也喜歡她。我也是為人父母,為人師表。如果她覺得我的過分,我可以向她道歉。也請你轉告她,老師欠她一個道歉。”在通話中,張老師對小雅的媽媽解釋說。
此外,張老師多次提到,希望小雅的媽媽不要鬧到學校去,那會影響到他的聲譽。
“他私底下找過我家很多親戚想私了,每次我拒絕,他就會找孩子的爸爸,給孩子施壓。後來她爸爸幹脆不讓我和孩子聯系。”小雅的媽媽提供的多段錄音中,都提到張老師屢次找到小雅爸爸,希望不要再追究此事,但小雅媽媽卻認為這樣的事情不能縱容。
僞證之後
在媽媽的堅持和爸爸和奶奶的施壓下,小雅終于熬過了中考。
本以為脫離了初中一切就過去了,但事情的發展卻遠沒有小雅想的簡單。
高中開學前的軍訓,讓小雅再次陷入崩潰。
“我媽媽找到了初中學校的校長。之後,他找到我爸爸,逼着我給他做了一份錄音,還讓我寫了一份情況說明。當時他坐在我對面,我爸爸、繼母、奶奶站在我身後,他們說一句我寫一句。我害怕被打,做了僞證。”小雅回憶,保證書中寫道,是因為不願意上張老師的補習班,才做出了“誣陷”張老師的行為。
“每次提到這個事情,或者張老師找到我爸爸,回家後我就會遭受冷暴力。甚至他們覺得如果我媽媽繼續幫我維權,就是損壞我的名聲,也影響我爸爸餐館的生意。好像做錯事情的是我。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向着張老師,而不相信我。”小雅說,來自家裡的冷漠讓她徹底失望,“我不想回家,隻想待在學校。我隻能勸自己,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就能離開這裡。”小雅低聲說,家裡的情況她不願多談,無非就是冷眼和嘲諷,她也習慣獨自一人在屋子裡的日子。
什麼時候能徹底擺脫心理陰影,小雅也不知道。
重啟調查
和很多性騷擾事件一樣,小雅遭受性騷擾時并沒有其他人在場,為了找到同樣受傷害的女生,小雅曾試圖找到曾被她送回家的女生,和知道實情的同學,結果并不理想。
“第一次反映後,教育部門未做出處理決定,因為達不到立案标準,取證太難了。”小雅的媽媽說,雖然她将錄音都提交給了參與調查的部門,但由于小雅所寫的“保證書”,最後不了了之。
4月23日,此事重新啟動了調查程序。“收到舉報投訴信後,我們第一時間交辦給公安機關,由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及轄區派出所牽頭調查,并要求教育部門無條件配合。對于這樣的事情絕不姑息。若達到刑事立案标準則從嚴追究其刑事責任,若達不到刑事立案标準,将由教育部門根據行政處理辦法,從師德師規方面從嚴從快處理。”泰興市相關部門負責人稱,後期還将聯合教育部門對小雅進行心理疏導。
4月29日,被指涉嫌性騷擾的張老師在接受上遊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這件事情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從2019年就被停課在家。
“對于這件事情,我不想多說什麼,已經走了司法程序,一切以調查結果為準。凡事都要講證據,很多情況,他們說的并不屬實。我也會維護我的權益。”上遊新聞記者多次問及他是否對小雅有過性騷擾行為,張老師稱一切以證據和公安機關調查為準。
5月5日,上述負責人表示,目前公安機關調查取證已初步完成,除教育部門外,紀檢部門也已介入調查。
“我們已經重新做了筆錄,關于小雅被逼迫做僞證的情況也已經反映給公安機關。公安機關也找到當時的知情人了解了情況,希望這次會有一個好的結果。我沒有别的要求,隻想給孩子讨個說法。”小雅媽媽說。
“我會努力讓自己走出心理陰影,也相信陰霾過後會有陽光。”小雅說。
據了解,當地相關部門将要求社區、網格長,對小雅的家庭情況進行關注,營造一個健康的生活和學校環境,助其走出陰影。
來源:上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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