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瘡痍的天府之國
四川從秦漢開始,本屬自給自足的富饒之地,山川水土養人,人丁自然興旺。諸葛亮《隆中對》中寫到:“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四川史學家常璩在《華陽國志》中也雲:“蜀沃野千裡,号稱‘陸海’,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故記曰:水旱從人,不知饑謹,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事實上,曆朝曆代,四川都是朝廷糧食和兵員的供給地,連宋徽宗和宋僖宗兩位皇帝都擇為避難之所,可見其地理、環境、資源都是居于全國先列的,是名副其實的天府。
無論中原怎樣戰亂、江山易主,四川也因高山阻隔,很少發生大規模的戰争,人民生活相對穩定,步步向前。外族入侵,即元蒙和滿清的入主中原,四川也免遭鐵蹄踐踏,生靈塗炭。由于人煙稀少、土地荒蕪,元末明初,朝廷不得不采取強制性的軍事移民,即第一次“湖廣填四川”,其移民數量達150餘萬。移民與土著一起,使巴蜀大地再次生機勃勃、繁衍興旺。據史料記載,明末四川人口已發展到600萬以上,還不包括因種種原因損失的以及漏報的人口,可見四川在慘遭元末明初戰争摧殘後,已逐步恢複了生機。
可天有不測風雲。明末清初各方勢力因争奪天下而卷起的戰火硝煙,再次席卷了四川,而這次給巴蜀大地帶來的災難,可以說是空前絕後、慘絕人寰!從崇祯元年(1628年)高迎祥、李自成發動起義開始,到康熙三年(1664年)清軍消滅最後一股勢力李亨部(李自成殘部)結束,全國長達幾十年的戰争,使清初整個國家的經濟遭到嚴重的破壞。而四川從張獻忠入川到李亨滅亡,其戰争長達二十多年,“天府之國”百孔千瘡、幾近毀滅。
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四川巡撫高民瞻入駐成都,四川總督李國英入駐重慶。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兩座空城,兩片廢墟,“城中絕人迹十三年”,敗林荒草,狐兔出沒,時有老虎招搖于殘壁頹垣,甚是恐怖。尤其是成都,幾乎很難找到人煙,荒草瘋長,其間布滿重重疊疊的屍骨。據說,後來一位老僧雇人把城中兩萬餘口古井中的屍骨運送出城,居然“數十載不能盡。”據李國英手下一位叫劉達的幕僚信中說:“返乎三巴,幾乎屍骸遍野,荊棘塞途。昔之亭台樓閣,今之荒煙蔓蒿也;昔之衣冠文物,今之瓦礫鳥鼠也;昔之桑麻禾黍,今之荒煙蔓草也。山河如故,景物頓非,裡黨故舊,百存一二,握手驚愕,宛如再世。”
又據《清代四川史》記載:在榮昌,當新任縣吏張懋嘗上任時,不但四下無人,而且虎吼狼嚎,令一行八人無不心驚膽戰。天近黃昏,正當他們在殘垣廢墟間尋找縣衙所在地時,一群餓虎從野草叢中猛然撲出,經幾個時辰的生死搏鬥,最終還是發生了五人葬身虎口的“老虎噬官”悲劇。而四川各州縣一樣是荒草叢生,幾無人間煙火。對此,各地方志均有記載:
井研縣經多方動員招集,“僅得街民十七戶。”
威遠縣僅餘丁923人(康熙二年)。
簡陽縣僅剩土著14戶(順治年間)。
崇慶縣(今崇州)餘丁壯133人(康熙六年)。
樂至縣僅存土著27戶(順治年間)。
綦江縣僅存247戶人家(康熙六年)。
新津縣民無孑遺,荒榛滿目,土著僅餘數姓。
内江縣“民出就食,所存者不過數十家耳(康熙二十五年)。
羅江縣“土曠多年,田地在荊棘中,鄉人存者百僅一二。”
這些記錄在地方志中比比皆是,不一而足。《四川通志》總結說:“蜀自漢唐以來,生齒頗繁,煙火相望,及明末兵燹之後,流離遷徙,丁口稀若晨星。”而《清聖祖實錄》也雲:“蜀省有可耕之田,而無耕田之民。”事實就是這樣,當清朝統一全國後,一批行政官員被派往四川時,遼闊的巴蜀大地僅八、九萬人口,多數都是病弱殘疾之軀,真乃“萬戶蕭疏鬼唱歌”了。
沉重的奏章與清廷的決策
從順治十六年(1659年)伊始,滿清朝廷派往四川的官員陸陸續續走馬上任。起初,這些官員或興緻勃勃或躊躇滿志,他們都帶着躍躍欲試的心情,奔赴這傳說中的“天府之國”,滿以為能夠在此地成就一番大事業。然而,當他們風塵仆仆來到官署,看到的卻是野草瘋長,屍骨橫陳,鼠蛇亂竄,惡虎逞兇,這樣的慘象還能治理?沒有人,要想出政績不也是空談嗎?後來,他們經過跋山涉水多方努力,也隻能招回屈指可數的丁點流民。在焦頭爛額之際,這些地方官員無計可施,隻得提起筆來,紛紛向朝廷訴苦,同時建言獻策。一時間,京都朝廷的金銮殿内,四川各地的奏章像雪片般飛來,讓皇帝也為之撓心。如四川巡按張所志奏道:“土廣人稀,道路榛莽,望招輯流移,各令複業。”四川巡撫姚締虞奏道:“四川鄉紳應回原籍。”戶部複議後也向皇上奏疏:“四川地曠人稀,若居官者盡留他省,則川中人益稀少,愈緻荒蕪矣。”
對這些實際情況,朝廷當然引起了高度的重視。清初的國家财政早已入不敷出,捉襟見肘。因此,從順帝開始,朝廷就頒布了“四川荒地聽民開墾”的政令,但此時戰亂仍在繼續,收效幾乎沒有,誰敢在硝煙彌漫中安然置業呢?即使康熙七年(1668年)戶部下令“蜀中流民寄居鄰省者,現在查令回籍,而山川險阻,行李艱難,地方各官有捐資招撫使歸故土者,請敕議叙”,“招撫流民,準量其多寡,加級記錄有差。”然而這些政令和措施,依然收效甚微,究其原因,是治标不治本,因為戰亂中逃出四川的流民畢竟人數有限,多數都是有錢有勢的财主鄉紳,他們在哪裡都會過上舒适的生活,沒必要再趟這道渾水。
盡管清初朝廷及四川地方官府對“招回流民”采取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順治帝福臨更早就頒布了《墾荒令》:“凡各處逃亡民人,不論原籍、别籍均廣加招徕,編入甲保俾之安心樂業,查本地方無主荒田,州、縣官給以印信執照開墾耕種,永準為業。”甚至還準予“四川荒地,官給牛種、聽民開荒,酌量補還價值。”川陝總督嶽鐘琪也奏請“給窮民牛具籽種,令其開墾荒地。”但這種隻是招回流民的方式,根本無法解決四川的人口稀少問題。這種僵局直到一位有膽有識的地方官員,奏請朝廷采取另一種措施,才逐漸打破,使這一棘手的問題豁然開朗。
這位官員名叫張德地,漢軍鑲藍旗人,曾兩次任四川巡撫。第一次于康熙初年(1663年)經廣元入川,他記錄并奏疏:“沿途所見,皆荊榛荒草。偶見一二遺民,皆臉如菜色。行數十裡,未見一縷炊煙。城鎮無一完整,人煙密集之鎮也不過數十戶人家。至于村落,僅見茅屋孤立,零落于荒野間,無幾人活着。從順慶經重慶至泸州,舟行數日,寂無人聲,僅存空山遠麓。”他本打算把省會設在成都,但到此一看,“盡皆瓦礫荒草,昔日之蜀王府,亦長滿了蓬蒿”,因此,隻能把省會暫時設置于保甯(今阆中),因為這裡保存相對完好。張德地第二次任四川巡撫,是在康熙七年(1668年),他把思考多年振興四川的策略,寫成一折長長的奏章上呈了朝廷 ,其奏章曰:“我榮幸地被皇上任命為四川巡撫,來到此地一展宏圖。然現在當我站在滿目瘡痍的昔日天府,增賦無策,稅款難征,使我深感局促不安,寝食俱廢。我等下官受皇上差遣,唯有精忠報國效忠朝廷方為為臣之道。經多方思考,我覺得要重振四川天府美名,唯有招徕移民開墾土地,重建四川,除此以外别無良方上策。”
在奏章中,張德地提出了諸多具體的措施,比如下令讓四川省及相鄰各省,清查離鄉背井的四川原籍人口,登記注冊,由四川“差官接來安插”。而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是他明确提出了“不隻招回流民”,而朝廷應當出台一項移民政策,通過行政手段把人口密集的省份之民遷來四川,這才是最為有效的辦法,才能從根本解決四川人口稀缺的問題。
康熙皇帝深感張德地的奏章言之在理,方法可行,經大臣們多方論證,便決定号召全國向四川移民,開墾,重振天府之國。于是,一份名為《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的诏書迅速頒布各地,并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其诏書曰:
朕承先帝遺統,稱制中國,自愧無能,守成自惕。今幸四海同風,八荒底定,貢賦維周,适朕願也。獨痛西蜀一隅,自獻賊蹂躏以來,土地未辟,田野未治,荒蕪有年,貢賦維艱。雖征毫末,不能供在位之費,尚起江南、江西,助解應用。朕甚憫焉。今有溫盧二卿,具奏陳言:湖廣民有毂擊肩摩之風,地有一粟難加之勢。今特下诏,仰戶部饬行川省、湖廣等處文武官員知悉,凡有開墾百姓,任從通往,毋得關隘阻撓。俟開墾六年外候旨起科。凡在彼官員,招撫有功,另行嘉獎。
康熙皇帝的這份诏令,雖然重點關注的是朝廷稅賦,卻一石激起千層浪,對全國各地尤其是湖廣士民無疑是極大的鼓動。朝廷的導向已定,各種配套優惠政策也相繼出台了。其政策大緻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大肆鼓勵外省移民遷往四川耕種,敕令各地官府沿途給予方便,不得輕易阻攔。
二、對各省移民遷入四川者,給予注冊登記,準其入籍,“到川編入煙冊,移知原籍存案”。
三、入川移民開墾地畝,“準令五年起科”,“荒田耕種,六年起科,荒地耕種,十年起科”。康熙年間還實行盛世滋生人丁,别選清冊,永不加賦。
四、對入川貧困者,官府不但撥給土地,還補貼牛具籽種等。為此,朝廷還調撥十萬銀兩解川應用。
五、對入川移民土地墾殖權,朝廷也給予特别規定,強調插占墾殖的土地所有權,即“凡流寓情願墾荒居住者,将地畝永給為業”(隻是到雍正六年(1728年)戶部下令:“入川人民衆多,酌量安排,以一夫一婦為一戶,給水田三十畝或旱地五十畝。如有兄弟子侄之成丁者,每丁給水田十五畝或旱地二十五畝”)。
六、對官府招民的獎勵政策也優厚:“四川文武各官招民複業,每百家記錄一次,四百家加一級;五百家加二級,六百家加三級;七百家以上不論俸滿即升。”對外省官員,隻要能招民入川者,也給予提升和獎賞:“有力招民者,授以署職之行,使之招民,不限年數,不拘蜀民流落在外,及各省願墾荒之人,統以三百戶為率。俟三百戶民皆開墾,取有地方甘結,另準給俸,實授本縣知縣。現任文武各官,有能如數招民開墾者,準不論俸滿即升。”
這一系列的移民政策,不但吸引和鼓勵了各省百姓前來四川開墾置業,而且調動了四川及各省官員們招徕移民的積極性。上下聯動,一場轟轟烈烈的“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就這樣迅速開展起來了。
文章來源 :仁壽縣檔案館 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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