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車厘子自由”的說法深入人心。動辄幾十上百一斤的車厘子,确實不是一般人可以随随便便敞開了吃的水果。
要是告訴您二環邊上有一家市場,車厘子隻賣15兩斤,您會不會覺得難以置信?
但自從點開了一次大衆點評app的網友分享後,接二連三就有相關的帖子被推到我的主頁上,每一篇講的都是相似的故事:大家在市場收攤兒前以10元一斤、15兩斤乃至于10元兩斤的方式實現了“車厘子自由”。
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二環裡的這家菜市場,可以輕松實現車厘子自由?
文丨淮禹
在櫻桃變為車厘子之前以前,并沒有車厘子自由的問題。
但是,當猕猴桃變為奇異果,李子變為黑布朗,櫻桃變為車厘子之後,也就有了車厘子自由的問題。
2014年,我在平安裡路口的一家水果店裡買水果,聽到一位老太太問店家猕猴桃怎麼賣。在得到了 “一個四塊五”的回答後,老太太頗為詫異:“猕猴桃怎麼這麼貴?”老闆似乎更為詫異:“這還貴?這可是奇異果啊!”
是不是一種水果,名字裡有了“奇異”二字,就可以賣一個神奇的價格了呢?
也是2014年,就在中國北京的這位水果店主以四塊五一個的價格理直氣壯地售賣奇異果之時,來自中國台灣的林志穎還很清楚奇異果也就是猕猴桃。早年成名的他,在2013年末憑《爸爸去哪兒》再次獲得廣泛關注。在随之而來的桂格燕麥片的代言活動中,林志穎示範了一份健康早餐的做法:麥片加牛奶,再放入一些切片的番茄、香蕉和奇異果。說到奇異果時,他特地補充道:我們叫奇異果,你們叫猕猴桃。
其實“奇異果”在中國台灣,也一定是個後起的名字。因為這種原産中國的水果,最遲到了唐代就已經有“猕猴桃”這個名稱了。
唐代的《本草拾遺》記載它性溫,無毒,可供藥用;又因為它的花和葉都很漂亮,在唐朝時也作為觀賞植物來栽種,岑參就寫有“中庭井欄上,一架猕猴桃”的詩句。北宋時的《證類本草》也記載了猕猴桃,說它“其形似雞卵大,其皮褐色,經霜始甘美可食。”不過猕猴桃在中國古代一直沒有進行商業化種植,一直到了清朝,也還隻是由村民摘來野生的到城市中販售。
待到20世紀初,猕猴桃傳入新西蘭,才開始了它的商業化曆程。對于新西蘭人來說,這種來自中國的水果嘗起來像鵝莓(gooseberry),所以就叫它作“中國鵝莓”(Chinese gooseberry);及至六七十年代向英美出口時,顧及品名中帶有“中國”會影響銷售——那時的世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鬥得正兇——所以kiwifruit這個名字才用開了。
但kiwifruit何以是“奇異果”呢?fruit是英文“水果”,kiwi卻并非英文“奇異”的意思,而是新西蘭的國鳥之名。這種鳥的樣子是這樣的:
kiwi
看起來很像猕猴桃了,對不對?其實我們尋常見到的猕猴桃,果柄多已掉了,若是還帶着柄,就和kiwi這種鳥更像了:
kiwifruit/猕猴桃
新西蘭人以kiwi來稱呼這種水果,正和我們以猕猴來稱呼這種水果一樣,都是找個和它像的動物,借其名字來用。
猕猴
前面說到kiwi是新西蘭國鳥之名,這種鳥雖然是鳥,卻沒有翅膀,樣子怪得很。但它的名字kiwi卻并非要說它樣貌“奇異”,而是新西蘭的土著毛利人參照它的叫聲給它起的名字,這就好像如今很多人以貓的叫聲“喵”來直接指稱貓一般。而kiwi這種鳥的中文名,本來或按發音譯作“幾維鳥”,或以較為傳統的方式命名作 “鹬鴕”——我猜是因為它長了個鹬一樣的長長的喙,而體型則像鴕鳥;另外也有直接稱為“無翼鳥”的。
至于“奇異鳥”這種叫法何時興起、起自何處,一時無從查考。不過既然台灣地區最先棄“猕猴桃”這一唐代已有的稱謂不用而改用 “奇異果”,那麼大概“奇異鳥”這種通俗的譯名,也出自台灣。以“奇異鳥”來譯kiwi,本也不錯,發音相近,意思上也說得過去——鳥而無翅,确實奇異。但将“奇異”二字挪用到猕猴桃上,卻有些奇異了。
不過對于内地的水果商來說,要把進口的猕猴桃賣高價,“進口猕猴桃”這樣的叫法總是不太好使的。要想改變事物的價格,先要改變事物的名稱。于是新西蘭進口猕猴桃變成了新西蘭奇異果,身價倍增起來。據此推想,也許當年台灣棄“猕猴桃”而用“奇異果”,也是進口商人的營銷手法在詞語上的體現吧。
車厘子自由的來龍去脈日常事物的名稱忽然發生改換并非中國獨有之事。在日本經濟飛速發展的八十年代,也見證了類似的變遷。“那個時代,‘法式面包’變成了‘バゲット’(注:以假名拼寫的baguette,讀作“拔蓋都”),而‘意大利面’變成了‘パスタ’(注:以假名拼寫的pasta,讀作“帕斯塔”),通過這些詞的變化,大家應該能對當時的氛圍稍微有所理解吧。”在《“生活方式”作為一種潮流》這篇追述日本消費文化變遷的文章中,井出幸亮如此寫到。
意大利面在日本變為“帕斯塔”(パスタ),正如櫻桃在中國變為車厘子(cherry)。現在我就等着看,哪一天北京的草莓開始改叫“士多啤梨”(strawberry)。
然而這個來自香港話的“車厘子”并不像來自台灣國語的“奇異果”,能像上文那樣講上一大通。這個純然的音譯并無深意,雖然它在營銷上起到了同樣的作用:讓“進口大櫻桃”聽起來更洋氣,賣個更好的價錢。
閑話不多講。熬過了連天的沙塵和霧霾,3月29号那天我看天氣正好,吃過早飯就動身出發了。十點四十五從鼓樓大街地鐵站出來,走不多遠就是“新民菜市場”。這裡的早市十一點半打烊,據多位點評網友講,臨收攤時車厘子最便宜,可以10元兩斤拿下。
地鐵鼓樓大街站,出來走兩步就能看到新民菜市場
進市場走了一圈,立着車厘子10元一斤牌子的攤位一家也沒看到。擺着車厘子的攤位連問了幾家,有80一斤的,有65一斤的,最便宜也要55一斤——但個頭明顯比80一斤的要小不少。
心裡正犯嘀咕,看到一個攤位立着塊牌:“西梅10元兩斤”,擺的卻是紫色的李子和大紅李子。
我湊上前去問老闆:“這個怎麼賣啊?”
“十塊兩斤,不挑給三斤。”
我要了個塑料袋開始挑選。
“這西梅是哪兒産的?”
“新疆的。”
“兩種都是嗎?”
“都是。”
“兩種有什麼區别?”
“這種是紅心的。”老闆指了指紅李子說。
我拿了兩個紫色的李子,三個紅李子,遞給老闆稱。
“七塊。”
十塊兩斤,七塊就是一斤四兩,五個李子絕不會有一斤四兩。
我微信付了賬,至此,老闆已經确定我是一個分不清西梅和李子、也弄不清斤兩的白癡了。
人對白癡有時是有同情心的。
“我看網上說有便宜的車厘子,怎麼沒看到啊?”
“那些都是存貨了,不好。”
“存貨?”
“對,都是過季的,不好,發苦;現在是吃山東櫻桃的時候了。”
怎麼才初春,就“過季”了呢?
原來中國冬季市場上銷售的,都是來自南半球的車厘子,其中又以來自智利的占比最高,接近九成。每年11月到1月是智利的春夏時節,也是智利車厘子成熟上市的時候。今年智利車厘子豐收,比去年增産了近40%,供給增加了,價格自然會降低。有國内媒體報道,一月初長沙市面上的J級車厘子,就有每公斤售價隻要20元左右的。
智利水果出口商協會運營的智利櫻桃官方微博,人家可是用“櫻桃”而不用“車厘子”
接着,一月下旬,無錫和石家莊先後傳來進口車厘子表面核酸檢測呈陽性的新聞,引發了許多消費者的擔憂,打擊了市場對車厘子的需求,促使車厘子價格進一步走低。
車厘子是“嬌氣”的水果,保質期通常隻有六到八周,刨去從智利海運而來所需的近30天時間,以及國内分銷和轉運花去的時間,留給零售商的銷售期本就有限。而經過了元旦和春節購買力的釋放,年後對車厘子的需求更弱。
為了盡快将車厘子售出,低價是最有效的手段。
這樣看來,點評網友從今年二月中下旬開始,在臨近收攤時買到15元兩斤乃至10元兩斤的車厘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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