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在中國古代文學中,田園詩歌占有重要地位,東晉的陶淵明,唐代的王維、孟浩然等都是著名的田園詩人。然而,對于大多數描繪田園風光的詩人來說,田園隻是他們借以抒懷或明志的一個載體,真正走進田野間,把自己置身于農民之境地的卻寥寥無幾。縱然是田園詩派的開山鼻祖陶淵明,也隻是在自娛自樂的躬耕中凸顯自身的那一份淡然與超凡。要說中國詩歌史上真正意義的書寫農村農民農事的田園詩人,我能想到的大概隻有範成大了。
範成大,字至能,早年取唐人“隻在此山中”句,自号此山居士,晚年号石湖居士,南宋名臣、文學家、詩人。自幼生活于宦門的範成大,年少聰慧,12歲便遍讀經史,14歲開始能作詩文。然而直到28歲,範成大才登進士步入仕途,一生宦海沉浮,曆任地方官員,從州守至制置使,後官至參政知事。一生最為人稱道的事迹便是出使金國不辱使命,收獲“宋代蘇武”的美譽。晚年退居蘇州老家,過了長達十年的農居生活,寫下經典的田園詩作《四時田園雜興》。
官宦門中的農民詩人《四時田園雜興》是一組大型的田家詩,共六十首,分别描寫了農村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景色和農民的生活,同時也反映了農民遭受的剝削以及生活的困苦。範成大也因此被喻為“集中地、系統地、大規模地為農民寫組詩”并“深入全面地反映江南農民一年四季勞動和生活情景”的第一位田園詩人,錢鐘書評價其為“中國古代田園詩的集大成者”。
傳統的田園詩人寫田園詩,就像一個個看客訴說着别人的故事,或者用現在的話說,更像明星們通過拍真人秀來立人設。而範成大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農民,站在農民的立場,親身參與到農事活動中,真實地記錄了農村的日常生活和風俗習慣,從而變成一個“農民詩人”。
出身于官宦門中的範成大之所以能夠做到與農民同思同想同樂同苦,這和他的早年經曆有着密切關聯,也與他一生輾轉各處為官,為民排憂解難是一脈相承的。宋孝宗曾對他表彰到:卿南至桂廣,北使幽燕,西入巴蜀,東薄鄧海,可謂賢勞,宜其多疾。
輾轉一生,曆任各地,憂國憂民由于父母早亡,未及弱冠之年的範成大成了家中的頂梁柱,肩負起撫養四個弟妹的重任,範家一度到了無“一廛”可居的地步,隻得借住寺院艱苦度日。年少的家境艱困使得他經曆過無數民間疾苦,因此入仕為官以後他便更加關注基層百姓,立志要為民分憂解難。
乾道三年(1167年)十二月,42歲的範成大被朝廷任用為處州知州,這是他首次擔任地方行政長官。當時的南宋偏安一隅,統治者為了自身的安逸享樂,每年要向金國繳“歲币”,不斷加重賦稅剝削百姓,導緻民不聊生。而範成大認為“得民之道,仁之而已”,即對人民實施“仁政”,因此他到任處州後采取了一系列減輕百姓疾苦的惠民措施,政績卓著,彪炳史冊。《宋史》載:
“處民以争役嚣訟,成大為創義役,随家貧富輸金買田,助當役者,甲乙輪第至二十年,民便之。其後入奏,言及此,诏頒其法于諸路。處多山田,梁天監中,詹、南二司馬作通濟堰在松陽、遂昌之間,激溪水四十裡,溉田二十萬畝。堰歲久壞,成大訪故迹,疊石築防,置堤閘四十九所,立水則,上中下溉灌有序,民食其利。”
離開處州後,範成大回京大膽領命出使金國,最終,盡管沒有完成使命,但幸得保全氣節而歸,大長了南宋王朝的志氣。
道乾八年(1172年)後,範成大輾轉桂林、成都、明州、建康等地任職,每到一地,皆興利除弊,為民憂苦。這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百姓生活,促進了農業生産,為當地民衆所稱頌。
閑居農家,書寫農事,道盡農民辛酸淳熙十年(1183年),因疾病困擾的範成大,從夏日到金秋五次請求辭官,均不得放,隻得暫時閑居石湖,過上了“晝出耘田夜績麻”的農家生活。淳熙十三年(1186年),範成大寫下《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通過春耕秋收四季耕耘來展現底層農民的日常生活和勞役之苦。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
這首小學生必背的田園詩應該是範成大最為人熟悉的作品了,之所以說範成大是“農民詩人”,是因為他打破了傳統田園詩以作者為主體的創作思路和風格,把主題變成農家農事,主體變為農民。就像以上這首詩,寫的是農家男女分工明确,各自挑起家庭的重擔,就連稚嫩孩童也在桑樹下學着大人的樣子種瓜。全詩的主體是農家男女,叙述的事情是農村日常耕作景象,全然沒有代入作者的一思一情,詩中所用的語言也是農民慣用的家常語,這種毫無塗飾的白描手法使整首詩充滿着濃濃的鄉土氣息,讀起來甚感親切。
再如:
采菱辛苦廢犁鉏,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
農民們辛辛苦苦地采菱,采到手指都流了血,沒有田可以耕作,也沒有能力去買田地。隻好在水上種香菱,可是沒想到官府竟然湖面也要收租稅!這一首詩則表達了作者對官府剝削農民的強烈控訴。《四時田園雜興》中正面描寫農民受剝削壓迫的詩篇并不多,但是詩人卻從農民自身的角度出發,在這其中賦予了豐富的感情。
還有“朱門肉食無風味,隻作尋常菜把供”這一句,雖然詩人隻是平和委婉地表達了對農民的憐憫和同情,并不具有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樣強烈的諷刺效果,卻也讓我們看到了範成大對農民深刻的人文關懷。他的這種人文關懷在其另外一首詩《催租行》中表現得更加淋漓盡緻:
輸租得鈔官更催,踉跄裡正敲門來手持文書雜嗔喜:“我亦來營醉歸耳!”床頭悭囊大如拳,撲破正有三百錢。“不堪與君成一醉,聊複償君草鞋費。”
整首詩既沒有寫景,也沒有抒情,更沒有議論,句句都是對客觀現實的忠實描寫,而這種直白的叙事恰恰是作者所要表達的感情,也是他要揭露的社會現象。這種寫作手法已經完全不同于田園詩的風格,更多的是帶有杜甫《石壕吏》以詩寫史的筆法,而這也表現出詩人憂國憂民的大愛情懷。
透過範成大的田園詩,我們不僅看到了田園生活的美與喜,更看到了農民生活的悲與苦。
比起陶淵明“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歸園田居·其三》)”的明志;孟浩然“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過故人莊》)”的遊訪;王維“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積雨辋川莊作》)”的享受;楊萬裡“田夫抛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插秧歌》)”的旁觀,範成大就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褪去詩歌自帶的光環後,字裡行間顯露的隻有濃濃的生活氣息和鄉土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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