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董
春夏之交,永祚寺内,牡丹正開。有紫色牡丹者,其名“紫霞仙”,萬曆年間所植也。天地靈氣,日月秀色,萬卉姿韻聚此一朵,此一朵便格外的不凡。因近禅堂,遠塵嚣,也就格外的詩意。
面壁的達摩,破壁層層,四達無礙,是自内到外,還是從外到内,反證牡丹是從外到内的開放。詩心與花心映照,從此兩廂俨然,此永祚牡丹與他處牡丹貌似而神之不同也。
據鄭樵《通志》載:“牡丹初無名,依芍藥得名,故其初曰木芍藥。”牡丹乃灌木,而芍藥為草本,本不同種,皆因花盤碩大,豔色射人,遂有緣共名。《古琴疏》載,夏“帝相元年,條谷貢桐芍藥。帝命羿植桐于雲和,命武羅伯植芍藥于後苑”。照此記載,牡丹栽培史,可上溯至四千年前。此牡丹,指芍藥,還是牡丹,未必清楚。
牡丹最早的實物圖,現于晉代顧恺之《洛神賦圖》,而作為觀賞植物的栽培,則始于南北朝。據唐代韋絢《劉賓客嘉話錄》載:“北齊楊子華有畫牡丹極分明。子華北齊人,則知牡丹久矣。”而《太平禦覽》說“南朝宋時,永嘉水際竹間多牡丹”。
牡丹栽培,花波蕾濤,風行天下,始于盛唐,種花成俗,賞花成風。出現過許多種植能手。最早的牡丹園藝大師,當數洛陽人宋單父,柳宗元《龍城錄》載:“洛人宋單父,字仲孺,善吟詩,亦能種藝術,凡牡丹變易千種,紅白鬥色,人不能知其術。皇上(唐玄宗)召至骊山,植花萬本,色樣各不同。”牡丹天生麗質,加之園藝大師的培育,添嬌助媚,更顯五彩缤紛。白居易詩中有“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水灑複泥封,移來色如故”句。百處移來百處開,育花催花,人工保溫,唐代已普遍應用。《五雜俎》載牡丹熏花之術:“朝廷進禦常有應時之花,然皆藏土窖中,四周以火逼之,故隆冬時即有牡丹花,道其工力,一本到數十金。”反季節育花的成功,提升了牡丹的經濟價值,賞花時節,“相随買花去”,至“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程度。賞花購花的狂熱景象,已成唐代詩人關注的熱點話題,柳渾剛歎息:“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千錢買一棵。”
宋人李格非《洛陽名園記》雲:“園圃廢興,洛陽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亂,候于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于園圃之廢興而得。”宋室南渡後,杭州花事大盛,出現了“重台九心淡牡丹”“白花青綠牡丹”之類的新奇品種。陸遊入川為官時,見天彭百姓從洛陽購得多葉新花,百倍珍愛,尊為京花。遂在《天彭牡丹譜》中稱:“牡丹在中州,洛陽為第一;在蜀,天彭為第一。”面對州民愛花成狂的景象,贊歎曰:“天彭号小西京,以其俗好花,有京洛之遺風。”追溯賞花民俗,其源蓋來自洛陽。
《醒世恒言》述宋代洛東老翁秋先自幼愛花成癖的故事。秋翁遇有好花,總要設法買下,有時甚至要典衣買花。日積月累,家中成一花園。宦家子弟張委,一日發現秋翁家牡丹花枝豔麗,闖入亂采。秋翁向前阻止,張委遂與衆惡少将花園全部砸壞。惡少走後,秋翁對殘花悲哭,感動花神,使落花重返枝頭。張委得知此事,買通官府,誣告秋翁為妖人,将其投入大獄。張委輕易霸占了秋翁的花園。正當其得意之時,花神狂風大作,張委與爪牙吹落糞窖而死。人惜花,花也護人。
“金殿内外盡植牡丹”,講述因明清皇家引領,官署附麗,名園大宅皆以種植牡丹為時尚。《篁墩集》雲:“園中牡丹、芍藥幾十畝,每花時雲錦布地,香冉冉聞裡餘。論者疑與洛中無異。”頤和園内築有一台,台上遍植牡丹,名牡丹台。慈禧太後欣喜,敕定牡丹為國花,故牡丹台又稱國花台。老佛爺名下有多幅沒骨牡丹圖,無論誰人代筆,定為本人授意,也上乘之作。位居權貴而不顯權柄,處亂而不驚,無為而無不為,或為這位晚晴政治女性的過人之處。權柄女性,皆鐘情牡丹,當然,與武則天的幹系最大。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河洛之間,陰陽相濟,寒暑乖順,地脈極好,故“洛陽牡丹甲天下”。而牡丹剛正不阿遭武皇貶谪洛陽的傳說,更為名花添了神奇。牡丹以洛陽為正脈,各地均稱自洛陽引進,以“小洛陽”稱譽當地花事璀璨景象,褒己也揚人。以上史實,也佐證了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裡的論斷:洛陽居善地,花木得中和之氣,為牡丹興盛條件。牡丹固然燦爛,還因洛陽人“獨鐘其美”,方“見幸于人焉”。故四方傳承之地,皆謙謙讓美,“不能獨立與洛陽敵”,“亦不敢自譽,以與洛陽争高下,是洛陽者為天下之第一也”。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牡丹之中,有榮耀,有富貴,有坎坷,有傲骨,有美麗,有尊嚴,當然還有禅意。以佛性論,當數永祚寺這七株“紫霞仙”了。乙未秋,永祚寺為古文字學家張颔先生所撰《明植牡丹贊》樹碑,其曰:“紫光凝瑞,星氣所鐘,歲運五百,賢者氒夅。”氒夅,通“厥降”,為“才降臨”之意,“紫光凝瑞”,謂紫霞仙神采。張颔先生尚有聯曰:“風藻無穹帖愛寶賢花愛紫;因緣有會寺求永祚塔求雙。”所謂“花愛紫”,即紫霞仙之愛。
作者:古董,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詩人,文藝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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