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雎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古人心中的理想愛情
取冠三百,真絕唱也
《關雎》一詩可謂“取冠三百,真絕唱也”(方玉潤《詩經原始》)。開篇“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千古年來,人人耳熟能詳。“關關”即雎鸠相互應和鳴叫之聲,是象聲詞。雎鸠頭頂羽毛似王冠,氣度非凡,頗有王者風範,故古人亦稱其為王雎。雎鸠一生伴侶固定,情感極其專一,每到求偶繁殖的季節,就如約在“河之洲”(河中小島)相聚,充滿愛意地一應一和“關關”鳴叫。古人在生活中觀察到雎鸠真摯專一、融洽自然的情感關系,就自然聯想到人類生活中男女間的愛情,因此詩歌緊接着就寫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所稱“淑女”,均指尚未出嫁的女子。“淑”是賢淑、美好之意,指女性内在美德與品質。“窈窕”一詞,如今常用以形容女性身材體态之美,但在古意中并非如此。“窈窕”均為穴字頭,其字源上有幽靜、靜谧之意,用以指代女性内在品質,即處于深閨之中文雅幽靜、内斂含蓄的美德。在古人眼中,内在靜美之淑女才能稱得上是“君子好逑”。“逑”是匹配之意,詩人感歎這樣一位擁有内斂溫柔、文靜賢淑等内在品質的女子,真是謙謙君子絕好的匹配對象啊!如此注重内在美好品質的愛情觀正符合古人心目中對于愛情本質的理解。
古人理想的愛情:摯而有别
詩歌為何以雎鸠起興?在古人心中,人的愛情與雎鸠之間又有何更深層的相似之處呢?朱熹曾評價雎鸠的愛情道:“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并遊而不相狎。”雎鸠對待情感既真摯專一又莊重有度,即所謂的“摯而有别”。“摯而有别”是古人心中男女間理想愛情最美好的狀态。男女在情感上忠貞不貳,在生活中相敬如賓,不肆意放縱或過分親昵,以免失去莊重。詩歌中的“窈窕淑女”正具備了這樣莊重靜雅的美好品德,因此是君子心儀愛慕的完美對象。
詩歌中的“淑女”“君子”是否确有其人呢?關于這點,曆來有人認為此詩意在歌頌“後妃之德”。“後妃”即周文王之妻太姒,相傳太姒賢惠淑德、尊長愛幼、勤儉持家,她與文王間的愛情正是古人心中的最佳典範。當然這種诠釋有可能隻是後人附會而出,但“摯而有别”的的确确是古人心中最理想的愛情狀态。
如何追求理想的愛情
追求愛情的智慧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接下來詩人從身邊植物與日常勞作出發,将“君子”追求“淑女”的細節作了生動形象的描寫。
荇菜是一種常見的水草,葉片小而圓,漂浮于水面上。由于其具有清熱解毒功效,古人常采摘荇菜食用或入藥。“參差”指荇菜長短不一、交錯浮于水面之态。如果站在岸邊去采摘水中的荇菜,你會怎麼做呢?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通一下跳入水中,上前狠抓一把,這樣就顯得太狼狽了。古人是如何采摘的呢?這其中的智慧就在于“流”字。“流”指用手攪動平靜的水面,令水面按一定方向波動起來,水面上漂浮的荇菜自然也會忽遠忽近地随波移動。隻要通過合理的方式慢慢攪動水面,荇菜最終就會漂到岸邊人雙手可觸及的範圍之内,這是古人源于日常勞作的智慧。類比來看,“君子”追求“淑女”的過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應如同用雙手輕柔地攪動平靜的水面一般,不魯莽沖動、不失風範,用心控制水流波動,慢慢靠近對方、打動對方。
愛情中的曲折迂回
追求愛情的過程并非都是一帆風順的,尤其是追求詩中這樣一位優雅靜美的“窈窕淑女”,必然也有曲折迂回。詩歌接下來出現了一筆特别有意思的曲折。“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詩人借此點出了愛情中求之不得的憂慮和苦惱。
如同用手攪動水面采摘荇菜,若沒有找對合适的角度,便難以控制水流方向,荇菜反而會越漂越遠。追求愛情的過程也是如此,一定也會有找不到辦法、摸不到頭腦、再努力也求之不得的時候。當面臨愛情中的“求之不得”時,人又會陷入怎樣的狀态呢?那便是“寤寐思服”,“寤”即醒着,“寐”即睡着。君子因追求不到心儀的姑娘而日夜不停地思念對方。“悠哉悠哉”的“悠”指憂愁,重複兩遍“悠哉”,可見君子内心是多麼期待與煎熬,甚至到了“輾轉反側”的程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神不甯。詩人描寫得如此形象生動,“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直到現在都還在作為成語使用。
此章兩句反轉是點睛之筆。如果詩歌中的這份美好愛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切順利、毫無坎坷,那就變得平淡無奇,在文學上也失去了張力。正是這一筆反轉,令詩歌更顯得意味深長、情意綿綿。
琴瑟共鳴,知音知心
當然在曲折過後,隻要君子有足夠的誠意與耐心,總會找到合适的方法來打動愛人。在古人心目中,怎樣追求愛情才最合适呢?詩人在第四章道出了答案所在——“琴瑟友之”。“琴”和“瑟”都是古時的樂器名。“琴”有五弦或七弦,“瑟”有二十五弦,均為撥弦樂器。對于音樂演奏來說,最重要的是“共鳴”,隻有共鳴的音符相互碰撞才和諧悅耳、動人心弦。人與人之間的共鳴又源自何處呢?源自共同的興趣愛好,源自靈魂的互相理解與默契,即所謂的“知音”。
“知音”的典故出自《列子》。相傳春秋時楚人伯牙善于彈琴。當伯牙用琴聲表達巍峨高山時,鐘子期心領神會,贊歎道,“峨峨然若泰山”;當伯牙用琴聲表達浩瀚流水時,鐘子期也即刻體會,并說道,“洋洋然若江河”。這種心有靈犀無須言語,伯牙隻需彈奏,讓音符流淌,鐘子期就能明白他通過音樂所表達的意境與内涵。後來鐘子期去世,伯牙就此絕弦,終生不再鼓琴,因為他失去了知音,再怎麼彈琴也無人能懂了。
直到今天,我們還在用“琴瑟”來形容男女之情、夫妻之義,這真是太貼切不過。詩人在這裡也告訴讀者,追求理想愛情最重要的是找到彼此内在的“共鳴”,尋覓那位靈魂上的知音伴侶,而并非外在的容貌或财富。男女間的愛情若找到了一份共鳴,必然也會打動對方。
層層遞進,深淺有序
找到共鳴的愛情必然會産生完美的結果,末章“鐘鼓樂之”就描寫了這樣一場美好結局。“鐘鼓”與“琴瑟”不同,“琴瑟”是房中樂,屬情人間的私人交流,而“鐘鼓”則用于盛大的婚禮慶典,鳴鐘擊鼓說明這對新人終于成為結發夫妻。
《關雎》這樣一首短短的詩歌,雖然文字簡練,但卻條理清晰。詩歌從“流”這樣優雅的試探和追求,到“求之不得”的那份“輾轉反側”,再到“琴瑟友之”使二人尋找到互相理解欣賞的共鳴之處,最後“鐘鼓樂之”來完成莊重的婚禮儀式,結為夫妻。這是完美愛情一步步從萌芽到最終修成正果的完整過程,詩歌文字上由淺入深又不乏曲折迂回,具有極高的文學邏輯性與節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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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栖,複旦大學哲學碩士,“聽林栖”文化品牌創始人,“林栖品讀《詩經》”系列課程主講,緻力于普及文化知識,傳播文藝之美。精品欄目“林栖品讀《詩經》(國風篇)”全網播放量超500萬次,深受大衆歡迎和喜愛。
圖書編輯 | 方尚芩
本期編輯 | 李映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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