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胡師傅的電話突然響了。按下接聽鍵，對面傳來一個帶哭腔的女聲——“你們快來一趟！不然我今晚真沒辦法睡了……”

胡師傅叫醒熟睡的老張，兩人趕緊備好鐵絲網、長柄鉗、強化紙闆、鋼絲球和發泡粘結劑等工具，驅車趕往對方家裡。

一場圍追堵截的大戰即将拉開帷幕，對壘的則是地球上數量最多的哺乳動物——老鼠。

-“牛不牛？”-“牛！”

上周，胡師傅接到一家鋼琴培訓機構的單子，對方告訴他，“擦琴布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有時白天上課也能在琴房聽見咚咚響，“猖狂得很”。

周一是機構的休息日，胡師傅已經提前踩過點，就等今天去正式布點，把老鼠一網打盡。

胡師傅看起來30來歲，戴着眼鏡，長相斯文。同去的還有他的兩位老鄉，他們開一輛嶄新的黑色大衆。車裡是清新劑的味道，後座放着一些覆膜過塑的紙闆等捕鼠工具。

路過一片看起來幹淨整潔的小區，胡師傅說起，“不久前在這兒做過一單，客戶自己用粘鼠闆就抓了13隻，後面實在是沒辦法，就找到了我們。”

現代樓房裡，“非法”寄居的老鼠數量遠大于合法居住的人。老鼠這種生物，壽命有1-3年，繁殖能力特别強，長到兩三個月就能繁殖，一年生6-8胎，每胎能生5-10隻。

據胡師傅這幾年的觀察，“上海兩千萬人口大概養了一億隻老鼠”。面對狡猾的老鼠，很多捕鼠工具都形同虛設。因為每一個“鼠”滿為患的房子，說到底都是房屋結構問題，“我們最高在32層抓過老鼠，你得想啊，這麼高的樓它到底是怎麼上去的”。

尤其是那些大理石外挂的建築，牆面間容易形成空隙，成了老鼠打入樓層的第一層通道，進樓後，串聯不同人家的管道和線路，為老鼠提供了四通八達的“打家劫舍”路徑。

我們先摒棄關于“門”的傳統理解。緊閉門窗後，人進不來，但對老鼠來說，依舊暢通無阻。“隻要頭鑽得進，身子也能跟着呲溜一下就進來。”

捕鼠，其實就和抓賊一樣，“得先把門堵好，再關起門來一網打盡”。對于捕鼠師傅來說，了解建築結構和材料是必要前提。胡師傅的團隊在上海一共有三人，他本人有豐富的建築工作經驗，“蓋過樓房、建過高鐵、還修過軍事基地”，而其他兩人都是幹裝修出身。

大概十點半，胡師傅三人到達鋼琴培訓機構，利索地換上工作外套，扛起兩箱粘鼠闆，拎上鐵絲網、鋼絲球、粘結劑就往樓上走，“之前來看過，已經想好這次要怎麼布置了”。

這家培訓機構有兩層，大概兩百平。一層前台和大廳，放着沙發和幾台立式鋼琴，通往二層的樓梯下有個小倉庫。沿着樓梯上去，二層是“L形”布局，橫縱兩條過道連接了十一個琴房，拐角處有一個音樂廳，旁邊的安全出口一般關着門，門後還放着一個小冰箱。

如果不是發現了老鼠屎，很難想到這裡竟是一個老鼠窩。白天，老師學生們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遊走；晚上，這裡就成了老鼠們的遊樂場。

胡師傅指着牆體和天花闆說，老鼠們就是沿着大理石外牆内部的鋼骨架爬到二層，再通過連通内外的通風管道爬進樓内。由于二樓采用的是集成吊頂，雖然整個樓層被分隔成不同的琴房，但是打通的天花闆上，對老鼠們來說簡直是個寬闊的操場。

其實，如果裝修過關的話，老鼠們最多在天花闆上撒野。壞就壞在，每間琴房的吊頂上，留給空調管道的洞口都沒有恰如其分地密合，“裝修太不過關了，給空調管道的開口應該算得正正好好，但是這家每個洞都有縫隙，老鼠說下來就下來了”。

“捕鼠”的重點其實是“補洞”。小洞用鋼絲球來塞，大洞就用鐵絲網加發泡粘結劑堵住，“這些東西老鼠咬不爛，它們也不敢咬”。

在胡師傅爬上折疊梯掀開第一塊層闆的時候，還以為老鼠會嘩啦啦掉下來，但其實并沒有，“老鼠很聰明的，大白天這麼大動靜，早就藏得嚴嚴實實”。

人和鼠的交鋒很少短兵相接，大部分時候是一個留下陷阱、一個留下破壞。不過，胡師傅偶爾也和老鼠狹路相逢，“它被逼到角落裡，人不動它也不動，就這樣對峙。有一次，一隻老鼠實在沒處躲，就把頭埋在枕頭裡，屁股還露在外面，它覺得自己看不見我，我就看不見它了”。

十一間琴房、兩間衛生間加上一個音樂廳，大約十五個漏洞，三個人忙到中午才做完一半工作。正好到飯點，師傅們在周邊随意點了蘭州拉面、叫上一份大盤雞、一人一瓶汽水，聊起上次有一個客戶留他們吃午飯，“那一家，光是老鼠屎就掃出了五斤吧，請我們吃飯我們都不敢吃”。

吃過午飯，師傅們回到琴行将補洞工作收尾，又再補好門窗的縫隙，這兩層樓所有的“門”才算是關嚴實了。師傅把粘鼠闆在老鼠的必經之路一字排開，接下來，隻要等待房間裡所有老鼠出動。

收工後，胡師傅用口罩擤了擤鼻子，交代客戶“十天後我們來收尾”——十天是老鼠挨餓的極限，“總該都出來了”。

兩年前，胡師傅在網上開了這家提供抓老鼠服務的店。“我一開始說要去抓老鼠的時候，家裡人都不同意的。他們都想，這也能掙錢？” 印象中“捕鼠”本身很難與“職業”産生關聯。

其實，捕鼠是大部分人的“隐形需求”。很多客戶就是通過淘寶搜索“捕鼠”，從“粘鼠闆”又跳轉到“上門捕鼠”，這也是胡師傅一開始就從網店做起的原因——“大家有什麼需求，都會想着打開電商平台看看嘛”。

當時，電商平台上提供捕鼠服務的店鋪并不多，胡師傅就拉了兩個老鄉入夥，在上海闵行區租了間公寓，既當辦公室，又當宿舍。平時哪兒有鼠患了，開了車就能去布點。

“我們都很有經驗了，現在看一眼老鼠屎，就能從風幹程度判斷它們多久前活動過；聞着味道，就能知道老鼠到底死在哪裡”，專業捕鼠的胡師傅還注冊了公司，不僅在上海服務，深圳也有分部。

兩年做下來，胡師傅發現網上“用戶多，然後容忍度比較高”。他們的店鋪并不顯眼，但是流量都非常精準，隻要在淘寶搜索“上門捕鼠”，就能找到他們。店鋪裡就挂着一件“上門捕鼠專業服務”的商品，詳情裡是服務說明和聯系方式。

捕鼠的具體費用，需要視情況而定，距離、捕鼠區域大小是主要考量對象。一般，本地的家庭類訂單，費用在500元左右，“有一次，因為在同一個小區接了好幾單，後面直接就被拉進業主群”。這樣的單子，胡師傅一天能做三單，“是相對比較輕松的單子”。

訂單中有六成是别墅單，也是利潤比較大的單子，“他們不講價，唯一訴求就是把老鼠抓幹淨”。當然，也有人想自己滅鼠，“在房子裡放了老鼠藥，能聞到死老鼠的臭味但是找不到屍體，最後還是得找我們上門”。

鋼琴培訓機構那一單，收了2000元。“其實工具不貴，粘鼠闆我可以從老鄉的工廠直接拿，貴的是人工，還有來回的油錢”。滅一次鼠，胡師傅團隊要去三趟——踩點、布控、收尾，為了提升信譽，胡師傅還承諾“質保一年”，捕鼠後一年内隻要這地方又發現老鼠了，他們免費上門返工。“其實有點像亡羊補牢，最好的防鼠其實是在裝修的時候就請我們去看看有哪些漏洞”。

捕鼠服務在大城市的受衆更廣，在小城市，大家不太會願意出錢來滅老鼠，“都想着自己用粘鼠闆或者籠子抓抓就好”。相對來說，年輕人對出錢滅鼠這件事接受度更高。“有個客戶花了八百請我們滅鼠，交代我們如果他媽媽問起來，就說隻要一百二”；也有一次，“我們都上門了，家裡老人不舍得花錢，死活不肯，把我們給轟出來了”。

捕鼠這麼多年，胡師傅也積累了一定老客戶，還有的人來問他抓不抓夜貓、松鼠、蜜蜂……他還見過一家人家養了30多隻貓，但是家裡還是遭了鼠患。

上海實行垃圾分類後，街邊的垃圾桶減少，使得大量老鼠轉向住宅覓食，這是胡師傅生意紅火起來的一大原因。而炎熱的春夏以及換季的時候，都是捕鼠的旺季。一年下來，胡師傅能有三四十萬的收入。雖然談不上發财緻富，但捕鼠這份聽起來荒誕的工作，“跟以前的工作比，收入可觀、時間自由“。

人類已經習慣了和老鼠的對抗，而商機往往就藏在這些隐秘而持久的戰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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