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語：《莊子》，分内篇七，外篇十五，雜篇十一，共三十三篇。以寓言故事為主，兼具文學趣味和哲學思想。

我的目标是通讀全篇，但文言文實在艱澀。所以我用自己的語言轉寫成故事和感悟，拆分閱讀。希望你喜歡我的文字。多提寶貴意見！不甚感激！

全文包含【故事】【原文】【感悟】，共3800字

傳說北冥住着一種亦魚亦鳥的兩栖生物。此物體型巨大無比，足有幾千裡之長，目之所及，看不到頭尾。當它是條魚時，名字叫做鲲；當它化為鳥時，叫做鵬。鵬扇一扇翅膀，騰空而起，猶如百裡雲層垂挂九天。每逢潮起雲湧之時，便是大鵬南遷之日。這時鲲便化作鵬，展翅飛向南冥聖地——天池。

原文：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這個故事記錄在一本專寫奇聞異事的書裡，書名叫《齊諧》。此書專記奇聞異事。書中這樣寫道：“話說大鵬往南冥遷徙時，翅膀輕輕一擊水面，濺起的水花有三千裡之廣，借着六月的風勢，一躍沖上九萬裡高空，一路飛往南冥。”

猶如萬馬奔騰，塵土飛揚，這生物間的氣息氣勢，皆因風而起。天，看上去是蒼青色的，但蒼青真的是天的本色嗎？還是因為一眼望不到盡頭，所以根本看不清它的顔色呢？如果展翅高飛的大鵬從九萬裡高空往下俯瞰，或許看到的也是一樣的蒼青色吧。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抟（tuán）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淺水”載不了“大舟”

想過一個問題嗎？如果一汪海水不夠深，就沒有能力負載一艘大船。如果倒一杯水在堂前的低窪小坑，把一根小草放在上面，也可以成為“窪上船”；但你如果放一隻比坑還大的杯子上去，肯定就一動不動了。這就是“堂前坑”太淺，而“杯子船”太大的緣故。

同樣的道理，如果風勢不夠強勁，那風就沒有力量托起大鵬的巨翼。所以，鵬如船，風似海。大鵬飛上九萬裡高空，風在它身下，然後才能憑借風力飛翔；背靠青天，無所阻礙，才能勢不可擋，一路向南。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ào）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裡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阏（è）者，而後乃今将圖南。

蟲鳥之見，無法理解鲲鵬之志

一隻知了和一隻鸠（類似斑鸠的一種小鳥）聽了大鵬南飛的故事後，酸溜溜地譏笑道：“那隻鵬活得真累，不像我們，想飛就飛，飛到榆樹和檀樹上也就行了。碰到飛不上去的時候，大不了再落到地上，為什麼要特意飛上九萬裡高空再向南飛呢？”

去近郊踏青當天返回的人，包裡帶個三頓飯也就夠了，回來時肚子還是飽的；但要到百裡之外去遠遊的話，就要在出發前一晚舂糧淘米準備過夜的幹糧了；如果要到千裡之外，那更要準備起碼三個月的口糧。知了和小鸠這兩隻小蟲小鳥，又哪裡能理解大鵬這種飛到千裡之外的遠行呢？

蜩（tiáo]）與學鸠（jiū）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yú fāng）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适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适百裡者，宿舂（chōng）糧；适千裡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智慧不如大智慧，壽命短的不如壽命長的。如何知道？這還不簡單嗎？你去看朝生暮死的菌類，肯定不知道晝夜的更替；隻活一季的知了（蟪蛄），一定不知道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這都是因為壽命短（小年）的緣故啊！

楚國南境有一隻靈龜，以五百年為一個春季，又以五百年為一個秋季；上古時期有一棵大椿樹，以八千年為一個春季，八千年為一個秋季，這就是壽命長的“大年”。彭祖到現在還以長壽聞名于世，衆人都想和他相比，豈不是很可悲嗎？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huì shuò），蟪蛄（huì gū）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 秋；上古有大椿（chūn）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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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蟪蛄】較小的蟬古稱蟪蛄，也叫螗，又名知了。較大的蟬，古稱蜩。

【晦朔】晦是陰曆每月最後一天，朔是陰曆每月第一天。從最後一天到下月第一天，此處指從天黑到天明。

大香椿樹

就算你會禦風飛行，還是要借助風勢，做不到無己、無功、無名

商湯也問過棘類似的話：“在那寸草不生的北方，有一片冥海天池。池裡有一條身寬不知道有幾千裡的巨型大魚，名叫鲲。有一隻鳥，名叫鵬，脊背寬如泰山，雙翼猶如垂天之雲，能憑借羊角式旋風直升向九萬裡高空，穿越雲層，背負青天，一心向南飛往南冥聖地。

小雀鳥（斥鴳）聽說後譏笑鵬：“它這是要飛到哪裡去？我騰躍而起，飛個幾丈高也就落下來了，能在蓬篙叢裡翺翔，也算是我‘鳥生’裡的高光時刻了，而那個大鵬還想飛到哪裡去呢？”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鲲。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抟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适南冥也。斥鴳（yàn）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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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商湯，商朝第一代國君。

【棘】夏革，商朝大夫。為商湯之師。

所以說，那些有點小聰明，能當個一官半職的，腥味能符合一鄉人的心意，德行合乎國君胃口而又能取信于百姓的人，他們的自我感覺良好，和這些知了小鳥們沒什麼區别。

宋榮子不禁笑了。因為像他這樣的人，被全天下贊譽也不會因此更加賣力，被全天下非議也不會因此感到沮喪。他能清楚地區分自我和外物，分辨榮譽和恥辱，知道這些身名不過如此而已。所以他對世俗功名，不會汲汲追求。

即便已經做到他這樣了，還是有更高的境界尚未達到。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zhēng）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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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榮子】宋钘（約前370—前291），又稱宋子。中國戰國時期著名哲學家，宋國人。

列子乘風漫遊，輕松自在極了，遊個十天半月的才回來。對于福報這種事情，他并沒有拼命追尋。

列子雖然可以禦風飛行，免于步行，說到底還是要靠着風勢才行。如果能夠把握天地之浩然正氣，順應六氣（陰、陽、風、雨、晦、明）的變化，暢遊于無窮的大千世界，那他還有什麼必須依賴的東西呢？

所以說，至高無上的人沒有一己私念，神通廣大的人不被功績束縛，聖人不被名聲所累。

夫列子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于緻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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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列禦寇（約前450—前375），戰國前期道家代表人物，鄭國人。

【六氣】陰、陽、風、雨、晦、明。

我 的 感 悟

首先，感謝你看到了這裡。不得不說，莊子和老子比，真的蠻“啰嗦”的，我轉寫到這，已經花了3000字篇幅了。為了不破壞故事的完整性和連貫性，隻能憋到這裡才開始寫我的感悟。

可以說《逍遙遊》是莊子最有名的内篇之一了，而開篇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鲲”的知名度幾乎可以和“道可道，非常道”相媲美，但哲學深意還是差一點的。

這也不能怪莊周，人家老聃惜字如金，全文也區區五千言，自然字字珠玑。而莊子就是在這潇灑不羁、啰裡啰唆的行文鋪墊裡，突然會冒出一句直戳人心的話來，角度之刁鑽，時常讓我覺得怎麼我就沒想到呢？比如這句：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我們都知道碧海藍天，天是青色的，我還真沒考慮過天為什麼是這個顔色。更加神奇的是，如果我能像大鵬一樣飛到九萬裡高空向下看，那大地應該也是一片蒼青？實際上我們身處的大地卻是吵吵鬧鬧，熙熙攘攘的。

換言之，我現在望着的九萬裡神秘高空，實際上是不是也同樣的紛亂嘈雜？再開一下腦洞，那就是目窮不可及的其他星球了，想到了劉慈欣在《三體》裡提到的黑暗森林法則，星球間的生命體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一旦知道，也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強弱，互相試探，然後降維打擊......既可怕又神秘，細思極恐。

對不起，我偏題了，回到莊子，他從蟲鳥隻能飛一樹高還沾沾自喜的寓言，引到在人間做個一官半職就喜不自勝的人，還用宋榮子、列子兩位淡泊名利的例子做對比。即便兩千年過去了，也能從文字裡看出莊子諷刺起人來，比老子犀利、刻薄得多。用現在的話說，堪稱“毒舌”，我喜歡。

但這不是讓我最驚喜的地方。我沒有猜到的結局是，最後話鋒一轉，竟然評論宋榮子和列禦寇也不能稱為“至神聖人”，因為他們還是借助了形勢、風力才能禦風飛行，有所依恃，換言之，和鲲鵬一樣，無風就不能起飛了。

那最高境界是什麼呢？來了，請看：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順應天地之氣，不管有風沒風，都能暢所欲遊，遊無遊，為無為，無為則無所不遊。

莊子，簡直就是個狂放不羁的鬼才。我開始期待他後面的文字了。你呢？

下期不見不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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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遍《莊子》裡的故事

茫茫人海能遇到和自己有同樣愛好之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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