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分享:笛心誤/虞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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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師父梧夕已經離去三百年了。
臨終的時候,他交給我一首曲譜和一支竹笛,說什麼時候我悟了,能夠用這支竹笛吹出譜上的曲子,他便會重生歸來。
曲譜上空無一字,竹笛由實心的廣藤制成,根本無法吹奏。
他阖上雙目的時候,晚霞異常的絢爛,天空似是飛起一隻七彩鳳凰,展翅涅槃,定在永恒的一瞬。從此,每次我仰首觀天,都會看到他在對我微笑,說,笛音,莫怕,我一直在這裡。
因為這樣的念想,三百年裡,我從未寂寞。我如常的修煉,習樂,鑽研師父交給我的曲譜和竹笛,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我把師父葬在山澗邊的那株淺紫玉蘭下。這玉蘭,不知何種因由,從此隻開三瓣。年年歲歲相似。
我一直知道,師父梧夕是愛我的。他看我的時候,眼眸中會發出淺紫的光,在我轉身的時候,他會為我的懵懂不識情意而輕輕歎息。
我都知道。隻是,我不愛他。
我愛的,是凡間的一個男子。
六百年前,我隻是紫虛林裡的一竿竹,和其他的竹一起,接受日月輝光,清風雨露。柳絮似雪的季節,他來了。
我一直記得他的樣貌,眉目若畫,眸燦似星,翩翩的美少年。
那麼多竿竹中,他偏偏向着我走來。指尖一點溫度,潤着冰涼的清露,他觸碰我的枝幹。
他對跟随的仆從說,“這竿竹甚有靈性,可以做支好笛。”聲音猶如天籁。
我聽到自己的枝葉都在歡喜地簌簌而動。
原來,在紫虛林裡幾十年,為的就是這一刻。
可是,随後,他用手指輕輕的彈了彈枝幹,眸子中的星頓時遮于雲霧之中。他皺起眉頭,歎道,“原來是株廣藤,連一枝好笛都做不成。”
後來我才知道,天下所有的竹都是空心的,唯有廣藤是實心。
那一刻,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碎成千片萬片。隻要他帶我走,讓我變成他手中的那支笛,從此一生相伴,不離不棄。我可以的。
可是,他歎息着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又過了幾十年,我想,當日的美少年已垂垂老矣。而我卻依然沐着清風白露,茁壯地生長。
然後,師父來了,他對我微笑,說,“我來帶你走。”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呆呆地看着他,看着月下的自己。
原來,我是一株有靈性的竹,不知何時修成女身。隻是在等待一個人,突然把我喚醒。
師父喚我笛音,我便是笛音。
我跟着他在幽蘭谷中修行,修了一年又一年,隻修得長生,卻始終不能成仙。
貳
其實,在師父離世前的五十年,我都未曾見過他。他閉門修煉,唯有師兄彥暮伴着他。師父走後,彥暮也走了,他說,想去看看山外的風景,說不定,會遇到一個人。
在這三百年裡,我都是一個人呆在幽蘭谷中,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變遷争鬥,刀光劍影,抑或太平盛世。
我也曾遇到過幾個人。
一個是落魄的詩人,他背着破舊的行囊,千裡迢迢而來。他說,世間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他已厭倦那般虛慕榮華的生活,隻願伴着清風明月,讀書寫字,吹笛彈琴。他看着我,目光深深地看着我。
一個是重傷的俠士,他有着師父一般的豁達與脫俗。縱使是遍身劍傷,痛入骨髓,他也沒有皺一下眉頭,隻是爽朗地笑,說,“若這谷中有美酒百壇,便是人間天上了。”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還有一個,是流浪的畫師。他在谷中留下了很多幅畫,畫上的那個女子,粉的衫,明亮的眸,端坐于玉蘭下,手執一支竹笛。是我,又非我。兩兩相望,如同莊周夢蝶。
他們都想留在幽蘭谷,與我共度一生。
可他們都沒有留下。是我趕他們走。我知道他們戀慕我的容顔,可是,我不想害了他們。
不愛,與愛相比,更要堅定,否則,便是對他們更大的傷害。
人生那麼短,他們總可以遇到一個溫暖一生的女子。
他們走的時候,都是春天。三瓣的淺紫玉蘭,簌簌地落了一地。
叁
彥暮回來的時候,我仍是一個人。
午後陽光晴暖,我在玉蘭樹下假寐,溪水潺潺中,突聞腳步聲響起,睜開眼,便見彥暮的臉。
其實,我與彥暮在幽蘭谷中生活了足足百年,始終未曾熟悉。他是師父的大弟子,年歲相若,便有了許多共同的話語。而我,不過是年不經事的小師妹,他和師父一樣愛護我,卻從不多言。
三百年過去了,我問他,是否找到了那個人?
他勉強笑笑,緩緩地走到一邊。在他身後,淺灰衣衫的男子,眉目若畫,眸燦似星。他看着我,淡淡地怔了一怔。
而我,卻是三魂七魄将将飛散,四百年的修煉俱俱的灰飛煙滅。
隐約中,聽到誰幽幽的一聲長歎。
翩翩的美少年,雖然姗姗來遲,終是來了。
我聽到彥暮說,“笛音,你确定這是你想要的?”
我認真的,認真地點點頭。
四百年來,無一時無一刻不在期待這一刻。
“那麼,你去吧,去做個凡人,再也不要回來。”
我歡快地走了,甚至忘記問一聲,那麼,師父呢?他還會不會重生歸來?
我什麼都沒有問,唯恐走得晚了一步,彥暮便會反悔,将我抓回,囚禁在這幽蘭谷中。我把師父留下的曲譜和竹笛放在石桌上,小心地牽着少年的手走出山谷,頭也未回。
等我出了谷,才知道彥暮騙了我。我不再是我,而是一支笛,握在少年的手中。他惶惶然,若做了一場夢,夢到與一個美麗女子的邂逅。
他癡傻的,日夜的尋找那個女子。在他思念的時候,他便把我舉至唇邊,在素淨的水邊,在落日下的孤城裡,在月夜的山林中,吹起一支相思曲。一遍,萬遍。
每逢此時,我便落淚,我想告訴他,我就是那個女子,我就是她。
可我隻是一支笛。
我無法說話。
當笛聲響起,思念如月色,如水般滑過,我便覺得,那是我對他說的話。千言萬語。他俱是不懂。
然後,他慢慢地老去,死去。
我還是一支笛,輾轉于數人之手。
肆
我醒了過來。
自己依舊坐在玉蘭樹下的石椅裡,以手支頤。原來,那翩翩而來的少年,隻是華美一夢。
不過是所思成夢。
我怅然若失。
彥暮卻是真的歸來了,在不遠的溪水邊席地而坐,憂傷地看着我。
他說,“笛音,你還是不悟?”
我懵懂地看着他,悟?悟些什麼?黃粱一夢,或者南柯一夢,便放棄畢生所求?那隻是書裡的故事,若可以那般輕易放棄,又怎麼會幾百年如一日的念念不忘?
他無奈而凄涼的笑。他對着師父的墳冢拜了三拜,淺紫玉蘭的花瓣幾乎都要落盡,不日便要長出綠的葉,瞬間成蔭。
他說,“師父,枉你一片深情,她不會明了。九泉之下,請瞑目。若有來生,記得,記得遇一個心空的女子。”
我說,“彥暮,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冷笑。
彥暮與師父梧夕的原身,本都是玉蘭,幾百年間,根葉相交。這彥暮,便暗暗地生了情愫。隻是,梧夕一直視他若兄若弟。梧夕一直不知道,彥暮一直悄悄修煉的,是女身。
他們在同一日修成人形,隻是,彥暮想要給梧夕一個驚喜,便隐忍不提。可是,梧夕早早的留意到山下紫虛林裡的一竿竹,那竹已在不知不覺中化成女身,隻是,自己尚不明了。
師父看到她在月光下起舞,在霜野中赤足奔跑,在烈日下笑靥飛揚。
這一日,他們都有話要說。
彥暮修得女身,心事難以啟齒,便讓梧夕先說。梧夕豪爽的指着廣藤竹隐隐的人形,笑言,“日後,我要她成為我的妻。”
彥暮的千言萬語,便擁堵在胸口,如千萬隻烈馬,原地無聲的咆哮,他隐了淚,問,“那我呢?”
豪爽的梧夕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仍是笑道,“你是我生生世世的兄弟。”
從此,彥暮隻能棄了辛苦修成的女身,重新修煉。于是,梧夕便成了他的師父,師徒之誼,比兄弟之情來得更明朗,更不容亵渎。
故事講完了,彥暮淡然的立在那裡,“笛音,我已接受自己的命運。你呢?”
我聽不懂,我好像什麼都沒有聽懂。我還是那株愚鈍的廣藤,心裡裝滿了對一個少年的向往思念。
彥暮淡然一笑,轉身而去,在谷口,恍惚有淡黃衣衫的女子,依着他遠去。我問他,“師兄,你真的可以忘記他?”
他頭也沒回的揮揮手,山谷的風中回蕩着我的聲音,“真的可以忘記他?”“忘記他?”
彥暮來了又去。我仍是一個人。
伍
白日悠長,我隻有兩件事可做,思念一個人,還有,研究曲譜和竹笛。
一日,我在溪水邊看到自己憔悴的臉,突然有些恍惚:我日日的研究曲譜竹笛,不過是為了讓師父梧夕能夠重生歸來。而我日思夜想的,到底是紫虛林裡的少年,還是四百年不見的梧夕?
我隐隐的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的溜走了。
在夢中少年吹奏的曲子恍若天籁般在耳邊響起,我心内靈光一閃。我放下師父給我的空無一字的曲譜,舉起實心的竹笛,依着記憶,吹奏起來。
笛音真的響了。
悠遠纏綿,愛得豁達坦蕩,回腸蕩氣而無幽怨之情。
它好像打開了一扇門。
師父梧夕就從那扇門裡走出來,他像三百年前那樣,對我微笑,給我矯正指法,傳授心竅。
我看到一些過往。
詩人,俠士,畫師,原來是師父的三魂所化。其實,早在三百五十年前,他就已成仙,隻是,他不願離我而去,便在天帝腳下許了願,三魂分離,與我相遇。如果,我能愛上其中的任何一人,他便攜我成仙,悠遊于仙界。
如果,我始終不愛他,師父願意散掉終生修為,隻為換取我與少年的一世相見。
師父在悠悠笛音中對我微笑,他說,“笛音,我不能再伴着你。所以,我走了。明年此時,你去山下紫虛林裡尋那少年,你們有一世情緣。願你安好。”
他的臉在晨霧之中慢慢的變淡,再變淡,直至變成虛無。我追過去,伸出手抓住他的一角衣衫。
我以為我抓住了,攤開掌心,隻是一片凋零的淺紫玉蘭,像一顆碩大的淚滴。
我終于悟了。
原來,我不是不愛梧夕。我隻是以為我不愛。那翩翩的美少年雲霧一般遮擋在我的心間,讓我看不到自己的心意。
等我明白的時候,已然晚了。
師父三魂已散,再也不能相見。
隻有那株三瓣玉蘭,還是開開落落,含笑的看着谷中悲歡。
我沒有依約去紫虛林中尋那少年。他是誰,或者不是誰,都不重要了。
我隻是安靜的等在幽蘭谷中,也許要很多很多年以後,才會有一個人緩緩而至,對我微笑,說,“我來帶你走。”他喚我笛音,我便是笛音。
也許,他永遠不會再來。
原來,愛情就是在遇到一個合适的人的時候,縱使你有再多的過往,也要一一騰空,虛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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