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令
五代: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别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1]潺潺:形容雨聲。
[2]闌珊:衰殘。一作"将闌"。
[3]羅衾(音親):綢被子。不耐:受不了。一作"不暖"。
[4]身是客:指被拘汴京,形同囚徒。
[5]一晌(音賞):一會兒,片刻。貪歡:指貪戀夢境中的歡樂。
〔題考〕 本調出于樂府,【樂府詩集】收入近代曲中。原為二十八字,即七言絕句一首。唐白居易、劉禹錫并有此詞,且詞句即詠江浪淘沙。如皇甫松詞雲:「蠻歌豆寇北人愁,浦雨杉風野艇秋,浪起鵁鶄眠不得,寒沙細細入江流,」亦非泛作也。迨至李煜,因舊調另制新聲,乃變作雙調,每段僅存七言二具,而所詠亦泛而不必切題矣。【詞律】以二十八字為正格,而以本調為變體,又名﹝曲入冥﹞、﹝過龍門﹞、﹝賣花聲﹞;而﹝謝池春﹞亦名﹝賣花聲﹞,不容稍混也。
譯文
門簾外傳來雨聲潺潺,濃郁的春意又要凋殘。即使身蓋羅織的錦被也受不住五更時的冷寒。隻有迷夢中忘掉自身是羁旅之客,才能享受片時的歡愉。不該獨自一人登樓憑欄遠望,引起對故國的無盡思念和感慨。離開容易再見故土就難了。過去像流失的江水凋落的紅花跟春天一起回去,今昔對比,一是天上一是人間。
賞析
此詞基調低沉悲怆,透露出李煜這個亡國之君綿綿不盡的故土之思,可以說這是一支宛轉凄苦的哀歌。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暮春時分,五更夢回,薄薄的羅衾擋不住晨寒的侵襲。簾外,是潺潺不斷的雨,灑掃着寂寞零落的殘春。囚居之人,獨自流年,已是無言的況味;落花時節,風雨飄零;這種境地使他倍增凄苦之感。“夢裡”兩句,回過來追憶夢中情事,睡夢裡好象忘記自己身為俘虜,似乎還在故國華美的宮殿裡,貪戀着片刻的歡娛,可是夢醒以後,“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卻加倍地感到痛苦。
過片三句自為呼應。說“獨自莫憑欄”,是因為“憑欄”而不見“無限江山”,又将引起“無限傷感”。“别時容易見時難”,是當時常用的語言。《顔氏家訓·風操》有“别易會難”之句,曹丕《燕歌行》中也說“别日何易會日難”。然而作者所說的“别”,并不僅僅指親友之間,而主要是與故國“無限江山”分别;至于“見時難”,即指亡國以後,不可能見到故土的悲哀之感,這也就是他不敢憑欄的原因。在另一首《虞美人》詞中,他說:“憑欄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眼前綠竹眉月,還一似當年,但故人、故土,不可複見,“憑欄”隻能引起内心無限痛楚,這和“獨自莫憑欄”意思相仿。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所有春天都會謝幕,有的人聚散随緣,不悲不喜;有的人心境黯淡,落寞惆怅。人世間,沒有幾人能夠真正做到得失随緣,心無增減。春花凋落,秋月無言,總有人凄凄慘慘。其實,人們所感傷的,還是匆匆來去的人生。春天去了還會再來;年華卻是去而無聲,永不回來。至于李煜,他心中的滋味更是難言。水流花謝,兩處無情,自然會讓他悲涼;江山如畫,隻是曾經,更讓他極度痛苦。水流花落,春去人逝,這不僅是此詞的結束,也幾乎是他生命的結束。
這首詞,情真意切、哀婉動人,深刻地表現了詞人的亡國之痛和囚徒之悲,生動地刻畫了一個亡國之君的藝術形象。正如李煜後期詞反映了他亡國以後囚居生涯中的危苦心情,确實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且能以白描手法訴說内心的極度痛苦,具有撼動讀者心靈的驚人藝術魅力。此詞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
李煜(937年―978年)
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初名從嘉,字重光,号鐘隐、蓮峰居士,漢族,祖籍彭城(今江蘇徐州銅山區),南唐最後一位國君。
北宋建隆二年(961年),李煜繼位,尊宋為正統,歲貢以保平安。開寶四年(971年)十月,宋太祖滅南漢,李煜去除唐号,改稱“江南國主”;并于次年貶損儀制,撤去金陵(今南京)台殿鸱吻,以示尊奉宋廷。開寶八年(975年),宋軍攻破金陵,李煜被迫降宋,被俘至汴京(今開封),封為右千牛衛上将軍、違命侯。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月七日,李煜死于汴京,世稱南唐後主、李後主。李煜精書法、工繪畫、通音律,詩文均有一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李煜的詞,繼承了晚唐以來溫庭筠、韋莊等花間派詞人的傳統,又受李璟、馮延巳等的影響,語言明快、形象生動、用情真摯,風格鮮明,其亡國後詞作更是題材廣闊,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詞中别樹一幟,對後世詞壇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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