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一群野生亞洲象
從雲南西雙版納出發,
一路北上,抵達昆明邊界,
當地工作人員一路護送引導,
最終讓它們平安回到西雙版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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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行進在農田和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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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穿過沿途村鎮
去年,這群出走的亞洲象火爆全球,
超1500家國内外媒體跟蹤報道,
微博話題閱讀超50億次,
吸引了上億人全程關注。
如今,我們重新關注這群大象的命運,
《與象同行》這部紀錄片,
記錄了它們北移南返的完整過程,
在新聞報道外,
捕捉到了很多獨家故事,
近距離呈現了大象家族的智慧與情感,以及它們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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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家族充滿人性,它們也會嬉戲打鬧
我們采訪了導演陳熠之,
她拍攝野生動物已有7年,
除了紀錄片幕後的故事,
我們還聊了,
她對人象關系的思考,
以及作為一個女性導演,
拍攝自然類紀錄片的初衷和優勢。
自述:陳熠之
編輯:張雅蘭
責編:倪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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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戶外拍攝的導演陳熠之
2020年6月份,我看到雲南野象從西雙版納出走的新聞。當時有很多媒體和個人過去拍攝,但因為他們不了解亞洲象的習性,過程中發生了一些不安全事件,後來拍攝需要得到政府許可。我也一直在等機會。
我大學是學紀錄片的,已經拍野生動物紀錄片7年,比較有經驗,去年6月份得到許可後,我們團隊8個人就去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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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北遷的短鼻家族
其實亞洲象遷移并不罕見,這兩年,我們對亞洲象的保護意識增強,亞洲象數量也随之增加。現在大概有300頭分布在雲南西雙版納、普洱市和臨滄市一帶。數量多了,它們就想“擴張領土”。
而且2020年雲南罕見碰到旱季,降雨量減少,當時,和短鼻家族一起出走的亞洲象家族還有兩個。
但一般而言,亞洲象隻會在周圍幾個栖息地活動,不會走太遠。所以這次罕見的出走事件就吸引了大家注意和好奇。我也非常想把整個過程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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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正在監視大象的行進路線
在短鼻家族北上的前半段,主要是以人工護送為主,不會過多幹涉它們的路線。隻是會預測大象的前進方向,提前通知沿途村民做好防範。
現場有一個總指揮部,林草部門的專家、護林員、還有森林消防隊員都全程跟着。很多護林員非常熟悉亞洲象的習性,甚至會用傣語跟亞洲象做一些簡單交流。
一路上,他們通過無人機實時拍攝,判斷大象的狀态如何,也會适當做一些引導,讓它們知道哪個方向是更好的路徑。但很多時候“人算不如象算”,亞洲象還是選擇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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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用卡車封堵了大象的北上路線
大象北上到昆明邊緣的時候,它們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當地工作人員開始引導它們南返。因為繼續北上,已經沒有适合它們的栖息地了,它們可能碰到生存危機,攻擊人類。
他們想了很多辦法,比如用卡車封堵,沿途撒些食物,設計了一條讓它們南返的路。大象經過引導,調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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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返途中河流湍急
短鼻家族需要渡河,但兩頭幼象不能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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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引導,短鼻家族選擇信任人類
排隊通過了元江大橋
在北上時,沿途河流處在枯水期,沒有太大威脅,但南返的時候碰到雨季,河流水位上漲。短鼻家族裡還有兩頭剛出生不久的小象,它們也不敢冒險。
由于不是原路返回,這次它們需要渡過元江,抵達對岸的路徑隻有一個——通過元江大橋。
引導象群過橋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正常來說,野生象是不可能過橋的,國際上也從沒見過。尤其是這種人類修建的大型設施,它們甚至不願意在旁邊多作逗留。
大象過橋隻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它們信任人類。所以工作人員在它們途徑的路上挖了一個水池,旁邊還放了很多小水桶,設了個臨時招待所來表達友好。大象在水池停留了很久。
鋪墊工作完成了,再用卡車堵住通道,引導它們上橋。
當時大家都很緊張,一晚上都盯着監視器看它們的反應,沒想到最後短鼻家族還是選擇相信了人類給它規劃的路線。它們排着隊過了橋,最後順利回到了西雙版納。
它們這次折騰,政府總共派出了2.5萬人做沿途保障,理賠就花了50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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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在雨林裡追逐玩耍
我們也跟拍了一些它們返回西雙版納後的畫面。短鼻家族又見到了昔日的老朋友們,相比之下,這組冒險隊員明顯消瘦不少。
兩頭小象一出生就在路上跋涉,回到西雙版納時已經長大不少,而且它們似乎很喜歡這個第一次見到的家園,嬉戲追逐,玩兒的很開心。
世代生活在那裡的亞洲象,早就習慣了取食農作物,和村落相伴。經過這次北上冒險,它們應該不會随意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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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熱成像畫面
為了捕捉到更多獨家故事,和新聞裡沒有報道過的畫面,我們采取了多種拍攝方式。
有地面拍攝小組,分為三個,随時等待時機。此外還有一直跟着大象的無人機小組。夜晚的拍攝主要依賴技術,用熱成像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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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鼻家族隊伍中
偵查象在前
幼象永遠被保護在中間,警衛象在最後
在近距離跟拍的過程中,我發現大象的确非常有智慧。
比如短鼻家族很有分工意識。家族中有保姆象,警衛象,還有偵查象。大象過峨山時,它們便派出了偵查象下到山腳,它來回往返三趟,丈量并觀察整個縣城的情況。最後短鼻家族才選定了其中一條路線。
後來我們通過地圖看,發現它們穿越縣城的路徑,确實是兩座山之間最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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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象用鼻子将小象拱出了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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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用象牙和象足在水池邊挖出了一條通道
大象離開自己原本的栖息地,一路不會非常順利,越往北,越靠近人類生活區域,水源越難找。有一次,4頭象為了喝水,走進了一個3米深的人工蓄水池。它們被困在水池,隻能伸出鼻子呼吸。
它們在水裡掙紮了一整晚。因為其中還有一頭幼象,情況非常危急。就在現場工作人員準備出動救援的時候,我們通過鏡頭發現,母象竟然用鼻子将小象拱出了水池。
随後,小象跑到一旁的山腳下呼喚同伴下來,水池裡兩頭亞成年公象用象牙和象足開鑿水泥,在水池邊硬生生挖出了一條通道,大象全體得救。它們很聰明也很團結,當時我們都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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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團隊遠遠地跟拍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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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團隊與大象狹路相逢
我和大象還有過一次非常近距離的接觸,讓我印象深刻。
一般來說,人象間的安全距離是100到200米,這樣才能确保遇到危險時及時逃離。
我們的拍攝車隊一直和亞洲象保持着1到2公裡的距離,确保跟得上,也不讓它們緊張。無人機會跟在它們身側或身後,不幹擾它們對路線的判斷。
不過也會跟丢它們,比如有一次大霧天,無人機找不到大象的位置,大家必須驅車去山上找。
上山後,我們接到現場工作人員的消息,說大象就在前方位置。我們就熄火坐在車裡。我正迷惑,兩頭三米高的母象突然從霧裡走出來,它們中間還夾着一頭小象。
我當時很擔心,怕它們會朝我們的車沖過來。假如它們判斷我們是危險的,或許一腳就能把我們的車踩扁。或許因為它們帶着小象,竟然立刻調轉方向又回到了霧裡。
那一刻,我很受觸動。那兩頭母象是充滿智慧,隐忍和包容的。它們沒有輕舉妄動,會優先考慮孩子的安全,選擇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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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跋涉後,大象集體在樹林裡躺睡
談到人象關系,我們一般會圍繞着人類居住地和大象栖息地之間的矛盾展開。但是這一路上,我對人象關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最直觀的,比如它們和我們這群拍攝者、工作人員之間的關系。起初,因為亞洲象對噪音很敏感,它們會對無人機産生排斥。有幾次也會突然折返,像是在警告我們。後來它們習慣了,也沒那麼緊張了。
很多人可能從沒見過大象躺着睡覺,比如在動物園,你看不到,因為它們時刻處于緊張狀态,一般而言,隻有幼象躺睡,兩三頭成年象會在周邊站崗。但這一次,當短鼻家族走到山上一個林子裡時,它們竟然選擇集體躺下睡覺。這是對我們極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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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移過程中,大象經過人類村莊
隻要一天沒有食物,就會造成安全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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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在玉米地裡盡情享用
對于農民的損失,政府有一定補貼
另外,農民和大象的關系也是矛盾而有趣的。
大象北上的時候,由于很多村民沒有見過大象,他們很驚喜,會從自家倉庫裡砍一些芭蕉芯兒,放在大象經過的路線上,甚至歡迎大象到他們田裡去吃莊稼,當然政府是會補償的。
生活在西雙版納的農民比較不同,他們提到大象會很無奈。因為每年辛辛苦苦種的莊稼,都可能被大象禍騰光。
因為亞洲象的記憶力很好,隻要它吃過一次,就會記住農田位置和莊稼成熟的時機,第二年前後不超過三天,它準時到。
為了降低損失,當地農民也會做些調整,比如不再種植大象愛吃的玉米,改種火龍果。這是目前大象最不愛吃的農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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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村民抱怨:
“自從大象北上,必須等到11點才能出門幹活”
不過西雙版納當地人和大象相處得久,彼此也有了默契。大象能聽懂當地人說的傣語,他們也能識别大象的語言和情緒。
我記得回到西雙版納後,在當地人的手機裡看到兩段視頻,對我觸動很大。
其中一個視頻裡,有一頭大象走進一個村莊的巷子裡,村民非常恐慌地朝鏡頭跑來。但其中有一個穿着傣族服飾的老婦人,她不慌不忙地走到亞洲象前方,朝它跪拜。那頭象也停在那裡,沒有繼續往前走。
另外一個畫面裡,一頭象走進村民的小院子,一個男人抄起身邊的鐵桶朝大象臉上砸去。那頭象也沒有任何攻擊行為,任由男人發洩。
亞洲象的記憶力是很強的,很多小象還未出生時就知道媽媽經曆過的事,它其實是帶着家族記憶出生的。
所以大象很清楚,人類究竟在向它們釋放善意、敬畏還是會攻擊它們。
有很多人會好奇“女性導演”這個身份,在大家看來,在野外拍攝,和野生動物打交道,似乎男性導演更能運籌帷幄。但我覺得這和性别的關系不大,而且我的感情細膩,比較容易和動物共情。
我也一直試圖通過紀錄片去尋找動物身上的“人性”,希望能夠理解和感受它們,思考它們和人類的關系。
這次拍攝,我也在觀察這個家庭中豐富的情感、彼此的羁絆、還有友誼和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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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雙版納後,短鼻家族和其他象群在一起
短鼻家族有很溫情的一面。亞洲象鼻子和嘴巴的交界處有一個離鼻器,是它們用來探測外界信息素的器官,也會用來感受同伴的情緒。如果發現對方比較低落,它們就會把鼻子搭在對方背上撫慰。
當然,它們也不是一直溫馨和睦,家庭内部也出現過短暫分裂。它們抵達普洱後,有兩頭公象可能是過了發情期,或是求偶遭到其他母象拒絕,它們竟然掉頭返回了西雙版納。
後續還有一頭亞成年公象,也是中途離隊,它四處溜達,沖撞樹木,最後被麻醉後人工送回了西雙版納。
其實它們就像一個青少年一樣,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渴望得到關注和愛,在沒有獲得港灣的時候,也會有很多年輕氣盛的情緒想要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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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天行情歌》劇照
再比如《天行情歌》這部紀錄片,我們當時花了三年半的時間,在雲南高黎貢山一個叫南炕的地方拍攝天行長臂猿。起初拍攝主角是一家四口,夫妻二人,還有兩個孩子,後來母猿去世,隻剩下三隻。
在距離它們二三十公裡的地方,還有一隻單身的母猿。它一直獨自生活,用猿鳴呼喚它的另一半,已經喚了20年。
我們當時就想幫助它們找到彼此,繁衍下一代。于是用聲音測試遠程播放母猿的聲音,發現它們能夠彼此聽懂和交流。
後來我們請來一個聲音工程師,給長臂猿設計了一個軟件,通過直播的方式,讓兩個區域的猿彼此聽到,并且沿着聲音的方向移動。
那部紀錄片就是講了長臂猿世界愛情呼叫轉移的故事。
它們雖然是動物,但也是一夫一妻,感情專一,單身的時候,也會尋找愛情。我非常能感同身受,因為就像我們人類,對愛情也是充滿期待和失落的。
我作為一個人,思考模式局限在特定的角色裡。但是了解野生動物的世界,會讓自己的思維更簡單,想法更長遠。
我也相信,隻有人充分進入它們的世界,了解它們、和它們共情,才會有保護它們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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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象同行》劇照
在國内拍攝野生動物,也面臨很多困難。比如這次拍攝前,必須做大量研究,但我發現國内關于亞洲象的相關論著較少,但關于非洲象的研究相對多。所以其中一個拍攝難度是,我們對物種的熟悉程度不夠。
在中國,自然類影片也沒有很好的市場基礎。在創作前期,尋找資金就很困難。
但我還是希望做出中國人自己的野生動物紀錄片,記錄我們生活的土地。用影像的手段,将野生動物的生存狀态記錄下來,這不僅具有文獻價值,也可以形成一定的社會影響力,讓大家關注到野生動物保護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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