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鮑鵬山,文學博士、著名作家、學者。上海開放大學教授。央視《百家講壇》、上海電視台《東方大講壇》、上海教育電視台《世紀大講壇》、山東教育衛視《新杏壇》等欄目的主講嘉賓。浦江學堂創辦人。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古代文化的教學與研究。出版有《孔子是怎樣煉成的》《中國人的心靈——三千年理智與情感》《風流去》《鮑鵬山新說水浒》《孔子傳》《孔子如來》《論語導讀》《寂寞聖哲》《先秦諸子八大家》《附庸風雅——第三隻眼看詩經》《緻命傾訴》等著作二十多部。全國多家雜志的專欄作者,作品被選入多種文集及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全國統編高中語文教材。
【美文賞讀】
陶淵明:歸去來兮(節選)
陶淵明曾如一隻失群獨飛的鳥,現在終于找到了庇蔭之地:田園。在詩歌中,在散文、辭賦中,他不厭其詳地津津樂道自己田園生活的樂趣與稱意,他對他的生活給予了由衷的贊美。荒謬的人生一變而為圓滿的人生,這是田園的賜予,是大自然的賜予,更是他心靈孕育的成果。他認識到了,作為自然的産物,人,隻有與自然一體,過自然的生活(人之本性亦自然之物),才能超越荒謬性而返璞歸真。
陶淵明顯然不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隐士,但他是第一個把隐居生活寫得如此美好、如此充滿魅力的。他以前的隐士們似乎在追求艱苦的生活,并樂于向人們展示他們的艱苦生活,以便顯示自己道德的崇尚。陶淵明不想向人們做任何展示,這是他自己的生活,他隻求自己滿意。實際上,我們過分的、矯情的、違背人性的苦行,對道德而言,實在是不必要的。我們高高興興快快活活地活着,有什麼不對嗎?陶淵明就這樣給我們活出了一個樣兒。
他是能在生活之中而又能使生活回歸人性,從而可以避開荒謬的大智者。他使生活即是人心、人心即是生活,從而使主體與客體,不僅在理論的層面上,而且真正從生活——尤其是日常生活——的層面上,合二為一了。當他回歸田園時,田園不僅是他的生活環境、作詩寫文的“語境”,還是他“委心任去留”的“心境”。生活能得此大境界、大圓滿,遍觀中國古人,靖節先生一人而已!
是的,他最先影響我們民族的,是他的這種生活方式、生活姿态,以及他樂觀而從容的心态,然後才是他的詩藝。而他詩的魅力則可能正是得之于他生活的魅力與心靈的魅力,他的人格魅力确實在他的詩歌魅力之先。他作品中的很多精彩篇章,可以看成是田園生活的廣告。田園生活之樂趣,經他闡發,更是深入人心。雖然同時代的人都為人生的病态的華豔所障目而不能追随他,但時至唐宋,尤其是宋代,在那樣一種沉靜的文化氛圍中,蘇東坡等人确實是從陶淵明那裡得到一種眼光與視角,得到一種靈感與境界,然後再去尋覓自然之美,體味平淡生活的真味的。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自然與田園,就是陶淵明式的。陶淵明以他的心靈之光照亮了田園,而田園即着陶之色彩。
在一個專制的社會裡,在一個權力肆虐而秩序混亂的社會裡,一個人要正派地生活确實是比較艱難的,他真的必須有陶淵明式的堅定、堅忍及對苦難的容忍。他到田園中找他的歸宿,找符合他本性的自然純真的生活。當他“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時,他就是一個地道的農夫。回歸田園在陶淵明看來,實際上是從官場體制中贖回了自己,使自己重獲自由。那些能擁有自己的人最有福了。陶淵明就是這麼一個有福的人。幸福不是取決于一個人有什麼,而是往往取決于一個人沒有什麼。如果從“有什麼”的角度來看陶淵明,那陶淵明所擁有的太少了:名譽、地位、财富,他都缺乏。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個令後人無限羨慕的幸福的人。因為他“沒有”我們一般人所不能摒棄的庸俗之心趨利之心得失之心榮辱之心。一句話,那一切使我們“大”不起來的“小”人之心,他都沒有。他告訴我們“心遠地自偏”的道理,他說他“心念山澤居”,他還自得地說“虛室有餘閑”。什麼叫“虛室”呢?莊子有言,“虛室生白”,意思是說,清空而無世俗欲念的心靈才能充滿陽光。心靈充滿陽光,可不就得大從容大安甯大幸福?可不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陶淵明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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