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闊缥缈 渾然天成
——王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意境之美
作者:洞若(鄢文龍)
讀王維的詩,真是一種享受。一旦拿起,就不願意放下。
就在《漢江臨泛》中,我被其煉字之功,深深地震撼,大腦中一直湧現“浮”與“動”的畫面。
就在《漢江臨泛》中,我被其煉句所臻妙境而拍案,心中一直蕩漾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雄闊與缥缈。
這是一首馳騁想象之作。
在遠望與遙想中,三湘九派連成一氣;江山的空間就在他的想象中,跨度不斷擴展,實景頓時化入虛白;在郡邑浮沉、天空搖曳的幻覺中,我們瞬時感覺到了水勢的浩渺與潏蕩。
這樣空闊廣大的境界,這般撼人耳目的動感與氣勢,隻有“目擊”和“神遊”高度相融,才能創造出這般曼妙的境界。
境界,如此曼妙!
你看,江流望不到盡頭,山色若隐若現。這和盤托出的,俨然是南國水鄉空氣的濕潤與光線的柔和。
一雄闊,一缥缈,極盡換筆之妙。“有無中”三字,勝在以虛字傳神。其胸中所擁有的一段浩然廣大之緻,就在泛江中汩汩流出。
不僅如此,詩中着一“外”字,常人根本不敢妄下,更何況“有無”與“天地”這樣的句中自對,以“天”對“地”,以“有”對“無”,不愧是絕妙的就對。
如果我們将“山色有無中”狹隘地理解為寫山,那隻能說我們目光既短且淺,其實詩人傳達的是——江漢浩蕩,波光動搖。
假如與岑參《西亭觀眺》的“樹點千家小,天圍萬嶺低”相較,一“無”字之别,奚啻天道人道之殊?
全詩妙在由闊大而雄警,之後便是再接再厲,雄偉而有氣力。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僅僅十個字,絲毫不受視野局限,便勾勒出一幅廣闊而渺茫的山水畫面。
他胸襟豪放,想象力豐富,并不斤斤于細水小澗孤峰片石之間,并不拘于眼中所見。
也許,你讀過陳子昂《渡荊門望楚》的:“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也許,你讀過李白《渡荊門送别》的:“山随平野闊,江入大荒流”。雖然寫的都是荊門山水宏闊景象,但迥乎不同。一個是宏闊中見雄勁,一個是宏闊中顯豪逸,而王維則宏闊中寓淡遠。
他所創作的詩,味外之旨常在“反常合道”中産生。
江流怎麼會流到天地之外,山色如何會在有無之中?
這是反常的悖論情景。但仔細體味,我們就會發現:他在用一種獨特的驚奇感去觀照江流浩渺、山色朦胧的常見場景,使平常之景顯得不平常,水到渠成地道出了一種人人心中所有而筆下所無的感受,讓讀者玩味不盡。
事實上,大體相近的客觀景物,在儒、道、禅者的眼中,也可略見不同的風格: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在杜甫的眼中,可見儒者的積極入世;
“山随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在李白的視覺中,可見道者的灑脫闊大;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在王維的視域中,可見禅者的妙悟自得。
現在看來,“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在這一畫面中,不隻是詩人退居了幕後,甚至江流與山色也處于感覺場的最邊緣。
在讀者看來,這一世界肯定是空的,但這一世界之外的世界或那個“超自然的世界”,盡管不可捉摸,仍然可以想見:在時間運動的江流消失在另一個世界之中,表面上的靜止不動的山色在空間維度裡延伸,最終走向無限與空無。
難怪,權德輿有詩雲:“遠岫有無中,片帆煙水上”;
原來,歐陽修長短句雲:“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
都源自王維之語。
以至于蘇東坡作長短句時竟然說:“記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還一直以為是歐陽修的專利。
可見,“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意境之雄闊、缥缈,影響之深遠、流芳,一切源于創新與創造。
2022.8.10于天沐溫泉谷
作者介紹:
洞若,原名鄢文龍。教授,作家,學者,江西省高考語文命題人。曾任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複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高級訪問學者。
中國思辨教育研究會副會長,中國修辭學會副秘書長,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理事,中國模糊語言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全國語文學習科學委員會常務理事。
出版散文集《月在波心》《月點波心》、傳記《周德清評傳》《晚唐巨擘鄭鹧鸪》《姚勉評傳》、文學評論《颠覆與超越——史鐵生文學作品的修辭化生存》等著作18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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