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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過去下不去嘴的女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30 01:21:50

幾十年過去下不去嘴的女孩(那個女孩未有過光)1

  那是2018年的夏天。我臨近畢業,事情大多安排妥當,整日無所事事。于是幹脆跑到江南,一路上吃吃喝喝,順便體會一番風土人情,總共待了十幾天,姑且稱之為畢業旅行吧。

  遊覽黑瓦白牆綠水間,也見了許多新奇的人和生活。有看書鋪子卻想當模特的同齡人,同我拍了一上午照片的餃子店老闆攝影師,去過一百多個國家獨自旅行睡青旅的上海阿姨……還有一位,就是這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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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去常州的第一天,也是此次旅行的第三站。一路從蘇杭過來,滿目的街市如晝,數日的旅程讓人身心疲累,于是我改了去往南京的票,拐了個彎,來到了這個微濕的南方小城,暫作喘息。

  到達時已臨近傍晚,我拖着行李,來到了事先預定的青旅。青旅是上下鋪的4人間,環境地段不錯,一晚上卻隻要幾十塊。偌大的屋子隻有我一個人。我放下箱子背包,出門買了點水果餐點,再回來時,下鋪的床上已經來了一個小姑娘。

  她看起來約摸十六七歲,隻背了ー個書包,穿着簡單白T恤、牛仔褲,瘦削稚嫩的身闆讓我想起似乎每個初中班上都有的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同學,風一吹,就搖搖擺擺的。

  我訝異于這麼小的姑娘就獨自出來做了背包客,便熱切地想要上去攀談一番,她卻先跟我搭上話:“你是出來旅遊的?”她看向我,青澀的臉龐并無半分怯懦。

  我很疑惑,問她,“你不是嗎?”

  她笑了。

  不知怎的,我被這小姑娘笑出了一種自認無知的錯覺。

  半晌兒,她歪着頭說,我是被警察帶過來的。

  原來,她是常州下轄鎮上的人,因為男友和另一個男生為她争風吃醋,男友傷了人被拘留起來,常州警察将她也一并帶來問話。由于下午剛剛做完筆錄,回去的末班車又沒了,便隻能在青旅歇下。

  她兀自說着,帶着無名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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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出于對她這驕傲态度的反感,還是出于對别人隐私的尊重,我并沒有追問下去。

  看我興趣寥寥,她也轉移了話題:“姐姐,要不要我今晚帶你去酒吧玩?我還沒來過常州的酒吧呢!”

  “你經常去酒吧?你今年多大了?”我狐疑地問道,心想,未成年人還是不要去酒吧。

  “對啊,我21了,比你小不了幾歲。”

  “你現在在讀大學嗎?”也許是去酒吧玩的大學生?我極力想找點共同話題。

  “沒有,我初中畢業就不念了。”

  我忽然意識到我問到了别人的痛處,但看向她,卻是無所謂的樣子。

  “那現在做什麼工作?”我極力想掩飾我的不自在,隻能繼續這個話題。

  她一改前面的健談,言語突然有些支吾起來,但我終于是從她閃爍的言語中明白了她的職業——陪酒小姐。

  對話戛然而止。

  我愕然地看着眼前這個瘦小的,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整理行李的手呆呆地停住了,像台宕機的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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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未料想過這種可能性,于是腦中立時浮現出無數畫面。

  我抑制住自己的震驚,努力想展現出禮貌,可嘴裡的問題卻接二連三全都蹦了出來。

  她則忽然變成了有問必答的“科普老師”,之前因介紹職業而産生的局促感也全都不翼而飛。

  “下藥,然後拖進賓館?哈哈哈哈,姐姐,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有‘少爺’和‘媽媽’們看着,除非自願,要不他們不敢的!”

  “往酒裡放毒品?哈哈哈,姐姐,毒品多貴啊,肯定不會,我們隻陪酒。”

  “其實你被騷擾了,反而更好。有一次,我們包房的一個大爺騷擾我,我去找‘媽媽’告狀,他為了平事,還多給我兩百塊呢!”

  她眉飛色舞地講着,而我又一次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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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來工作的話,我罩你啊。”她見我問得起勁,于是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啊?”我沒反應過來。

  “怎麼,你不想做這個工作嗎?”

  “我的确沒有想過。”這次我明白過來。但我實在無法裝作對她的工作感興趣,可又不能傷害她的驕傲,因此這番對話着實艱難。

  “你為什麼沒有想過呢?”她看着我正在收拾的行李箱,裡面擺着幾套衣服、化妝品和一部相機。

  接着,她像得到了答案:“你家裡很有錢嗎?”

  “不,不……”正當我要跟她辯駁一番,家裡沒錢也并不一定要這樣時,她的手機響了。

  “有人給我打錢了!”她激動地指着聊天對話框裡發過來的一百塊紅包,顧不得再管我家裡到底有錢沒錢。

  “我跟他們說,我在外地沒錢吃飯了!”她美滋滋地向我解釋。

  很快,我便知道了她口中的“他們”是誰——她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對話框,不斷地對着手機那端發嗲、要錢——似乎完全忘了她為什麼今晚會在這裡,也忘了她今晚還在拘留所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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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個晚上,這個青旅的四人間裡都沒再有别的客人住進來。等她再回過頭跟我說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多鐘。

  “我有錢了,請你吃飯吧,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她高興地說。

  我内心有些反感,于是連聲謝絕了。

  她沒再說話,打開手機點了外賣。

  外賣來了,是一份雞肉、西紅柿炒蛋、一碗湯、一碗飯。一個人的量,她卻要了兩人份的餐具。

  “姐姐,你來吃點吧,這個雞肉真的很好吃。”我極力拒絕,她于是直接拿筷子夾給我,我隻得吃了一小塊。

  “你為什麼沒上高中呢?”果然吃人嘴短。好像她也沒那麼讨厭了,我這樣想着。

  “我學習不好啊,學習有什麼意思?”她心不在焉地說。

  “那你可以讀技校啊,學點技能。”我建議着。

  “我家沒錢。有錢也不會給我念書的,我媽着急讓我嫁人呢!”

  “怎麼會呢?”我不可想象。

  “怎麼不會?我如果沒跑出來的話,估計早嫁人了吧!”她憤憤地。

  蓦地,她又說:“姐姐,如果我能一直有今天這樣的飯吃該多好啊,我的願望就是能天天吃肉!哈哈!”她迅速用笑聲掩蓋了失落。

  怪不得她看起來這樣瘦小。

  我突然覺得嘴裡的雞肉有點難以下咽。

  “你可以從現在學點東西,總不能一輩子這樣。”我小心地措辭,努力地想要幫她出個主意。

  我絞盡腦汁想詞兒:“你喜歡什麼,都可以學,你還年輕,學是沒有錯的。”我知道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個煩人的班主任,可我還是一直唠叨着給她聽。

  但看她,又恢複了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對我的話,似乎也早已見怪不怪。

  我不知道該怎麼點醒萍水相逢的她,也許也沒有人能點醒。大概,我也成了盡說煩人話的絆腳石。

  6

  第二天醒來,她已經悄悄地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不會對她有一絲絲的影響?

  或者,她根本不會記得我是誰。然後轉身,就又走進了那片風月場。

  在離開常州的火車上,我收到了她發過來的微信,那是我們自昨晚加好友後的第一次對話,沒有鋪墊、沒有稱呼、也沒有一句問候。

  她發給我的是——“能給我200塊錢嗎?”

  瞬間,一種黑漆漆的無力感包裹住了我。

  我不知道該去怪誰。

  怪她重男輕女的原生家庭?怪動辄侮辱她的初中老師?怪她那些所謂的“客人”?還是怪她自己?從來不知什麼是正常生活的她,又該如何想象和擁有正常人的人生軌迹?

  人生的這條小路,她根本從一開始,就是赤着腳在荊棘叢中走。

  可是,在荊棘叢中,就一定要自甘堕落嗎?

  我不知道答案。以我有限的人生經驗,我根本連批評任何一個人的資格也沒有。如果換作是我,如果遇到同樣的境況,我會怎麼做呢?如果我必然不會如此,但不代表别人的必然。

  7

  回想整個讀書生涯,我不禁生出一絲後怕。

  如果小學的時候沒有媽媽每天耳提面命,如果初中全都是讨厭我的老師,如果高中的自己突然厭學,如果大學天天沉迷電視劇和網購……僅僅毫厘間,也許我早已不是現在的我。

  當時的我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早已風起雲湧,暗潮湧動,可我們不曾察覺。我們一步踏下去,如果有點歪,然後安慰自己僅僅是個小失誤,有時一個細微處,卻決定了長長的未來,但常常我們渾然不覺。

  卻不知,失之毫厘,早已差之千裡。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工業園區檢察院)

來源: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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