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錢雪兒

“丁丁與埃爾熱”特展這些天正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成為不少大人和孩子的懷舊與探索之旅。除了能一睹根據連環畫複原的場景和背後的創作故事外，展覽也呈現了埃爾熱作為“丁丁之父”之外的另一面：一位熱忱的藝術愛好者與收藏家。

澎湃新聞在現場看到，在展覽中，由安迪·沃霍爾為其創作的大幅肖像揭示了他和波普藝術的聯系，原始面具和雕像則顯露出他對于部落和遠古藝術的興趣。在進行了繪畫與平面設計的探索後，埃爾熱最終選擇了在法國稱為“第九藝術”的連環畫，事實上，從展覽上來看，“丁丁”和那些現代藝術繪畫一樣，都是埃爾熱藝術生涯的一部分。

“丁丁與埃爾熱”展覽現場

由于疫情防控，日前參觀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需要在線上提前預約，即便如此，工作日的午後，走進位于館内五層的“丁丁與埃爾熱”展廳，仍然能看到不少大人帶着孩子駐足其中，在連環畫裡分享童年。

埃爾熱（原名喬治·雷米），《丁丁曆險記》《神秘的流星》第9頁，1942年。©埃爾熱博物館

對于70、80後的觀衆來說，頭上總是翹着一撮毛的比利時小記者丁丁是他們童年重要的夥伴，如今又成為了他們孩子的“玩伴”。“這個面具在《破損的耳朵》裡出現過，”在展覽現場，兩個孩子朝着展出的一件非洲面具交流道，這樣的畫面在展廳中随處可見。比起不少美術館展覽曲高和寡式的輸出，“丁丁與埃爾熱”更像是一場輕松的懷舊和探索之旅。但另一方面，在美術館的環境和展陳中，我們仍然能夠見識到丁丁的創作者埃爾熱與藝術的密切聯系。

“丁丁與埃爾熱”展覽現場

走進展廳，埃爾熱的标志性簽名赫然出現在牆上。埃爾熱（Hergé）原名喬治·勒米（Georges Remi），1924年，他在給自己取筆名時玩了一個文字遊戲：他将Georges Remi的首字母GR颠倒過來，而RG與Hergé在法語中發音相同。埃爾熱非常喜歡文字遊戲，這讓人想到同樣有這一愛好的“現代藝術大師”杜尚，據說杜尚也曾讀過《丁丁曆險記》。而在接下來的“小衆藝術之偉大”與“埃爾熱，藝術品收藏家”兩大闆塊中，能夠看到埃爾熱與現代藝術家們對于彼此更為直接的影響。

埃爾熱标志性的簽名，展覽現場

埃爾熱在現代主義繪畫上進行了豐富的嘗試，但另一方面，他對于這些嘗試避而不談。“連環畫是我唯一的表達方式。我還有其他表達方式嗎？繪畫？必須付出一生的努力。由于我隻有一生，而且已經過了很長，我必須選擇：繪畫，或是丁丁，兩者不可兼得！”埃爾熱冷靜地意識道，最終他選擇了連環畫。

即便如此，埃爾熱仍是一名熱忱的現代藝術品收藏家。在展覽的第二部分，寬敞的展廳容納了他對于現代藝術的熱情。其中，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為其所作的一幅大型肖像顯然是展廳的焦點。沃霍爾用他為瑪麗蓮·夢露等名人作畫那樣，根據一張埃爾熱的肖像照，創作出了這幅大尺寸繪畫，畫中的埃爾熱仿佛也成為了波普明星。

安迪·沃霍爾為埃爾熱所作大幅肖像

埃爾熱肖像

除了現代藝術，埃爾熱還曾搖擺于平面設計與連環畫創作之間。他曾以工作室的形式完成了大量廣告、海報與宣傳冊的設計需求。而在20世紀30年代，廣告業工作遠比從事連環畫創作更加受人尊重，最終，他意識到自己的技藝能夠為連環畫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從而做出了他認為正确的選擇。

《接近真實》1933 招貼畫 埃爾熱畫室

《二十世紀》報的招貼畫《所有人的報紙》1934 招貼畫 埃爾熱畫室

“黑色方塊”：探索抽象藝術

上世紀60年代初，埃爾熱開始學習繪畫，他的繪畫作品所展現出的元素和靈感來自米羅（Miró）、波利亞科夫（Poliakoff）、克利（Klee）等人。在展覽的第一部分，一面展牆呈現了埃爾熱在現代繪畫上的多變嘗試。在其中一幅繪畫中，簡約而自由的生物體圖案漂浮于褐色的背景之上，讓人想到生物抽象主義；在另一幅女性畫像中，拉長的臉部線條顯露出意大利畫家莫迪利亞尼（Modigliani）的風格。

埃爾熱的現代藝術作品，展覽現場

埃爾熱的現代藝術作品，展覽現場

埃爾熱的現代藝術作品，展覽現場

埃爾熱曾經請比利時當時著名的抽象派畫家路易斯·凡·林特（Louis van Lint）來指導他畫畫，進一步創作抽象作品。相較于這一時期對抽象藝術的短暫探索，或許我們能夠從《丁丁曆險記》系列中找到更多的“抽象”痕迹。

《丁丁在蘇聯》封面

出版于1929年的《丁丁在蘇聯》是“丁丁”的第一次探險，不同于後來采用的鮮豔色彩，這一冊完全由黑白兩色構成。從莫斯科“發臭的平民窟”到被毀壞的鄉村農場，埃爾熱在其中描繪了一個不那麼令人愉快的蘇聯，充斥着暴力、戰争、死亡和饑餓。為了描繪這種暴力，埃爾熱在連環畫裡畫下了一個黑色方塊，讓人聯想到馬列維奇那個标志性的至上主義“黑方塊”。而在埃爾熱的“方塊”上，他留下了連環畫才有的台詞：“殺了他。”

《丁丁在蘇聯》中的“黑色方塊”

埃爾熱與波普藝術

事實上，丁丁與出現于20世紀50年代的波普藝術浪潮也有着密切聯系。受到消費主義以及圖像崇拜等影響，波普藝術将流行圖像或日常事物從它們通常的語境中剝離出來，或是同其他元素相結合，去展現它們的平庸甚至“庸俗”。同一時期，連環畫在歐美報紙中流行起來，并成為波普重要的參考。沃霍爾曾直言，“埃爾熱對我的影響就和迪士尼一樣重要。”波普藝術家們将連環畫視為大衆文化消費的一個标志，試圖将這一日常生活中的視覺形式置于藝術的語境中。他們吸取了連環畫的主人公以及技法，并将其帶到了美術館中。

“丁丁與埃爾熱”展覽現場

除了沃霍爾，埃爾熱同波普藝術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利希滕斯坦（Lichtenstein）也“惺惺相惜”。在展覽中，能夠看到埃爾熱收藏的利希滕斯坦《大教堂》系列，後者将莫奈創作的《魯昂大教堂》（Rouen Cathedral）不可捉摸的印象派後期筆觸轉變為系統的色點，制作出一套色彩各異的絲網版畫。利希滕斯坦在藝術創作中采用連環畫圖案，并将其放大和簡化，有意顯露出印刷網線，這一風格深深地吸引了埃爾熱。

利希滕斯坦《大教堂》系列，展覽現場

在利希滕斯坦的作品中，有一幅專門緻敬了埃爾熱的《丁丁曆險記》：1993年，他為小說家弗雷德裡克·圖頓（Frederich Tuten）的《新世界的丁丁》（Tintin in the new world）一書繪制封面。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對丁丁的生活進行了全新的想象，讓他展開了一段羅曼史。在封面畫中，丁丁正坐在沙發上讀報紙，在背景中，能夠看到連環畫中标志性的那種拟聲詞。後來，利希滕斯坦将這幅小小的封面放大為大尺寸繪畫作品。

《讀報的丁丁》，利希滕斯坦

原始與部落藝術之旅

雖然最終選擇了專注于連環畫創作，但是埃爾熱時不時會在《丁丁曆險記》中流露出他對于不同藝術形式的了解和喜愛，其中就包括非洲的部落和原始藝術。

在展廳中，幾隻原始面具、一尊雕像以及《丁丁曆險記：破損的耳朵》中的畫頁被共同陳列在一個玻璃櫃中。20世紀30年代，埃爾熱在參觀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和曆史博物館時發現了這尊雕像，并将其命名為“阿倫巴亞神像”，後來又将神像畫進了連環畫裡。在《破損的耳朵》中，藏有鑽石的阿倫巴亞神像被人偷走，丁丁前往南美洲的民族博物館調查此時，并卷入各國間的軍事與經濟沖突中。

面具、雕像以及《丁丁曆險記：破損的耳朵》中的畫頁，展覽現場

除此之外，在《丁丁曆險記》系列中，還能發現諸如印加遺迹、亞馬遜木雕、印度神等神秘物體的描繪。不過，正如歐洲中心主義視角下對于非洲文物的掠奪在今天所引發的争議，對于非洲藝術感興趣的埃爾熱也曾因連環畫中表現出的埃爾種族主義與刻闆印象而受到诟病。《丁丁在剛果》中，非洲土著長着大眼睛和浮腫的嘴唇，将來自“文明社會”的丁丁奉若神明。直到《藍蓮花》中，埃爾熱開始重視描繪真實的異國景象，對于丁丁所探險的地方進行細緻研究，确保故事符合現實。

什麼是藝術？

據說，在布魯塞爾的那些藝術畫廊和展覽上，經常能看見埃爾熱的身影。在“丁丁”系列的最後一部裡，他決定以現代藝術品的僞造案為線索，創作一個故事，這便有了《丁丁和字母藝術》（Tintin et L'Alpha-Art）。1983年，埃爾熱因病去世，此時他已經完成了150頁素描，但還沒有進一步修飾和上色。埃爾熱的助手試圖完成這部作品剩下的部分，但遭到埃爾熱遺孀的堅決反對，認為根據埃爾熱的意願，丁丁的故事隻能由他親自完成。于是，丁丁的第24個曆險故事成為了一部永遠未完成的作品。

埃爾熱的平面作品，展覽現場

在埃爾熱多産而豐富的創作生涯裡，能夠看到現代藝術、連環畫乃至平面設計作品，它們各不相同，又彼此交織。在這一點上，埃爾熱的經曆和沃霍爾有幾分相似，兩人都是廣告業出身，後者曾是一位出色的商業插畫家，雖然日後以波普藝術家的身份聞名，但是在越來越多的展覽中，人們也開始關注他早期商業作品的魅力。如今，展覽“丁丁與埃爾熱”無疑也讓更多的觀衆了解到這位“丁丁之父”更加廣闊的藝術實踐。

埃爾熱的日常照片，展覽現場

在法國，連環畫被稱為“第九藝術”。而在《丁丁和字母藝術》中，船長阿道克在别人的鼓動下買下一個被稱作“現代藝術”的H造型雕塑。丁丁大惑不解地說“這是什麼玩意兒？”至于什麼是藝術？或許既是丁丁在探險終點所發出的疑問，也是埃爾熱豐富的藝術人生所留下的思考。

展覽“丁丁與埃爾熱”将持續至2021年10月31日。

責任編輯：顧維華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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