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
秋天是從何處開始的,是枯黃的落葉(俗話說“一葉知秋”),是紅如赤焰的丹楓,還是金燦燦的稻谷……都不是,秋天不是從大自然的色彩起步的,秋天是從聲音、準确地說,是從秋蟲淺吟低唱開始的。
立秋過後,夏蟬退場了,天空似乎靜寂了很多,但大自然并沒有寂寥無聲,許多小生命反而更加活躍,迎來了它們的高光時刻。不是嗎?在煙岚飄拂的清晨,或是漆黑一片的子夜,都能聽見它們的鳴叫,或嘻戲、或角鬥、或撩妹、或守巢,熱鬧得嗨翻了……
CFP供圖。
蟋蟀是鳴蟲中最為活躍、最知名的,捉蟲、養蟲、鬥蟲也受到大家喜愛。小時候杭城羊壩頭一帶有半公開的蟋蟀市場,成蟲、蟲草、蟲罐、蟲兜一應俱全。印象很深的是逗蟲的芡草被蒸曬成焦黃,那草須怎麼會弄得如此雪白、如此蓬松軟長?孩子們買得最多的是“悶筒兒”(蛐蛐養在小竹筒裡一律不準挑選,三分錢一個,買得好壞全憑運氣)。
有時候買回來的路上,小夥伴們會忍不住打開竹筒比大小,不過一不小心蟋蟀就跳出羅網,三蹦兩跳不見蹤影了,剩下的是互相埋怨和懊喪。不過長大後想想也真傻,蟲販子捉到蛐蛐後都分類挑過的,哪會讓小孩子占到便宜。
一直讓我想不明白,當年是“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怎麼會讓如此半地下的市場“逍遙法外”?大概這種玩蟋蟀的習俗“破四舊”也破不了,讓管理者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如今買賣蟋蟀已移到了嶽王路花鳥市場,現在是全公開了,蟲販多為山東、河北人,白露前後最為熱鬧,馬路沿上擺滿了蟋蟀罐子。我雖然已不年輕,但也葆有幾分童心,有時候也會過去逛逛。
蟋蟀在中國一向受人寵溺并敬畏。南宋賈似道還洋洋灑灑寫過一部《促織經》。在中國能上升稱為經的東西可是了不得的,像《詩經》《道德經》《茶經》等等。據說這本書比法布爾的《昆蟲記》還早,是世界上第一部關于蟋蟀的專著。隻是賈似道奸臣的名聲太臭連累了它。
在曆代文人的筆墨中,蟋蟀不僅善鳴 ,而且好鬥。黃庭堅給蟋蟀總結出了“五德”:“鳴不失時,信也;遇敵必鬥,勇也;傷重不降,忠也;敗則不鳴,知恥也;寒則歸甯,識時務也。”
野外的蟋蟀王,隻要它一鳴叫,四周的秋蟲都會啞然。就像“百獸之王”的老虎,山林裡長嘯一聲,其他野獸便會噤聲。蟲王在角鬥時,會傾盡全力戰到最後一刻,哪怕是須斷肚破、牙掰腿卸……我不知道話本小說裡為什麼把兇猛的老虎和狠角色的好漢稱之為大蟲,比如《水浒傳》裡寫武松在景陽崗上遇到的猛虎為吊睛白額錦毛大蟲,稱人膽子大喚作“你這厮吃了豹子膽、大蟲心”,李逵遇赦出獄說成是囚牢裡放出一條大蟲,跟“蟲”有關嗎?
如果說蟋蟀的鳴聲是武叫,那麼金蛉子的彈瑟就是文吟。印象中金蛉子有兩條長長的觸須,很儒雅,像一位深山隐士。它體形嬌小玲珑,叫聲“鈴、鈴、鈴”清脆悅耳,猶如風中的鈴铛,養在小盒放在耳邊能助人入眠。讀初中時,弟弟和同學就喜歡玩金鈴子,我用常勝的蟋蟀對換他也不肯。因為他知道我沒有他細心,嬌氣的金蛉子要讓我喂死的。
除了蟋蟀、金蛉子外,油葫蘆、紡織娘、竹蛉,金鐘、金琵琶都是善鳴的秋蟲,在這些小生命的琴瑟悠揚中,秋天向我們步步趨近:火柿紅了,稻穗金黃,楓葉流丹,蘆花飄雪……一直要到立冬,這些可愛的小精靈才會銷聲匿迹。不過冬季北方圍爐而坐的玩蟲老炮兒,會從棉袖裡掏出蒙着包漿、雕刻精美的小葫蘆,裡面會爬出一隻肥碩的蝈蝈,在衆人面前毫不怯場地亮翅鳴叫,這真是生命的頑強啊。這種可以上溯到唐宋的玩蟲法,從葫蘆的品種、雕刻到蝈蝈的挑選、調養、點翅,是一門非常專業的學問,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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