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之明

著名書法家錢法成是我的父親，1932年6月出生，今年九十高齡了。

他至今仍筆耕不辍，每天要站立書寫四五個小時，筆力遒勁，筆勢老辣。我亦幼承家學，自小喜愛書法，喜歡從美學的角度研究書法。幾十年跟随父親耳濡目染，聆聽教誨，有時一起書寫，心慕手追，實在是難得的經曆。由我來總結和探讨父親錢法成的書法成就和經驗理論，應該是感悟良多。

錢法成（右）與長子周之明（左）

縱觀錢法成的書法，我認為有三個發展階段。

第一階段為少年時期、中年時期，直到從省文化廳廳長崗位上退下來；第二階段為退休之後，至眼睛再次受傷；第三階段為不屈從命運，再接再厲至今。

這三個階段為一個書法家終身不悔，孜孜以求的奮鬥經曆，而且每個階段都達到新的高度。我将其概括為八個字“人書俱老，法備勢成”。

第一階段，實際上從錢法成年幼時就開始了。

據他的回憶，家裡開了一家雜貨店，他外公是私塾老師，他父親（就是我爺爺）錢華全雖然沒有讀過幾天書，但能在籮筐上、谷倉上和其他大農具上用柏油号大字，字體端正，家裡有幾本石印的字帖，如趙松雪的、褚遂良的。

小學裡有書法課，帶回家有書法作業，常在爺爺督促下練字，寫得好的爺爺給他劃紅圈圈。鎮上有許多廟，許多商店挂有水平高的匾額、楹聯，錢法成經常揣摩。少年時一起學字畫的還有後來在北京成名的畫家裘沙，以及雜貨店隔壁醬油店的小學徒。在音樂方面，住在家附近的有一位年邁的琵琶演奏家。

在這樣的藝術氛圍中，錢法成自幼愛好書法、繪畫和音樂。這些音樂和美術上的自幼熏陶，對以後學習書法有很大幫助。

1948年到蕭山就讀湘湖師範，在學生期間參加革命活動，隻要杭州美專（中國美院前身）有展覽活動，錢法成就會渡江到杭州參觀展覽，并在湘師創辦了《湘湖畫社》，自己任社長，受魯迅先生影響，還作過木刻作品。1953年3月調到浙江省委宣傳部工作，1955年2月調省文化局。

以後他主要身份是劇作家，寫了《于謙》、《胭脂》等影響很大的劇本，1955年初還曾以領隊身份帶昆曲《十五貫》進京為國家領導人演出。

這一時期因為我尚年幼，對他的書法幾無印象。唯一的印象是給我一本柳公權很舊的，應該是他練過的《玄秘塔碑》字帖，要我時常臨帖，然後他用紅筆在滿意的字上打圈。我記憶中能表述的是1966年，34歲的錢法成，因為《于謙》，被關進“牛棚”。那時他可以在隔離審查時間用毛筆大量抄寫大字報。而管理這些隔離人員的，恰恰又是書畫家朱某，他的毛筆字很好，二人經常交流心得，交談潘天壽等先輩的學字經驗，頗受啟發。

錢法成說這期間激發起他對毛筆書法的更大興趣。那時他可謂求帖若渴，常光顧舊書店，看到毛筆字好的大字報亦當一帖。我記得他這時主要臨寫的是王羲之、趙孟頫、李北海等人的字帖，守法中規，筆墨飽滿，不常以書法示人。審查被通過後，他一度恢複創作，但那時他的眼睛第一次受傷，由于長期連續伏案創作，導緻右眼睛化膿嚴重青光眼，手術後該眼失明，另一隻眼也大受影響。

之後他複出，先後擔任省文聯、省文化廳領導，因書法好，求他題字的機會多了。他亦表示，擔任領導期間，自己不搞劇本創作，而是抓全省的創作，所以相對來說寫書法的時間也多了。那時不少劇院、劇團的牌匾名稱請他書寫，至今在省内各地還常看到，如“勝利劇院”，“浙江京劇團”等，茅盾故居書齋的牌匾，河姆渡剛開發時的“河姆渡遺址”，以及海外日本、馬來西亞、毛裡求斯等國，留有較多書法作品等。

觀其這一階段的字，可謂恪守書法傳統，講求筆法質量，提按頓挫，中鋒用筆，不懼榜書，亦能小楷。書法作品頗顯功力，但在書法用筆上個人風格還不夠鮮明，章法不夠開張，相對來說比較中規中矩，個人風格還未達到高峰。

王之渙《登鹳雀樓》50cmx138cm（日本國外務大臣賞）

第二階段，從退休到七十五歲之前，由以劇作家為主，書法家為輔，轉換為書法家為主，劇作家為輔。

他雖然從崗位上退下來了，但因書法造詣上的社會影響，請他題寫的地方更多。這一階段他大量時間用在書法上，視野更為開闊。他在二王的基礎上，不僅吸收了趙孟頫的秀美豐潤，沙孟海的内斂雄強，還吸收了晚明黃道周、張二水的方折用筆，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個人風格。

這一時期，他的書法作品，既有在西溪濕地蔣相公祠的楷書碑刻，又有東方文化園巨大牌坊的對聯，還有靈隐上天竺廟，茅家埠、東陽嚴濟慈紀念堂的對聯等等。觀其這一階段的書法作品，可謂筆法豐富多變，筆勢呼應開張，章法從容不迫，得心應手，個人風格鮮明，達到相對高峰。

厚德載物 68cm×68cm×4

第三階段，為2006年眼睛再度受傷，把另一隻尚有一點視力的左眼睛打成幾近失明。後經手術恢複了一些視力，但大不如從前。但即便如此，一顆熱愛書法的心仍然怦然跳動，手中的毛筆仍然揮灑不停。其精神，其毅力，其癡迷，令我感動，我想也會令所有熱愛書法的人感動。

這一階段，他的書寫，已不再依靠眼睛的觀察，不再拘泥于一些筆法上的波折提按等細節，而是用心靈在感受，用心靈在書寫，用對書法的愛在傾瀉。我父親這時的書寫，時常要靠我當助手。用我下圍棋時的黑色雲子，為他标出行距，宣紙和氈毯的分界線，大字的中心點，然後下筆書寫。當筆能觸到宣紙顯出黑色墨迹時，他感受到了，便開始縱情揮寫，一切了然于胸，一切仿佛信手拈來，于是一幅出神入化的書法作品呈現了。

這一時期他的巅峰作品為十條屏範仲淹的“嶽陽樓記”，巨幅李白的“夢遊天姥”，還有相當一部分自作詩的書法作品，如“莫幹好”等。這時錢法成的書法，筋逸傳神，遒勁秀美，以神貫氣，筆意筆勢自如，幾入化境。

我曾問我父親：“目前你的書法是否到了得法忘法，自然天成的境界？”他說：“法還是要依，但集多法為己法靈活多變，以成就個人風格，這是一種追求”。所以我用“法備勢成”來形容他目前的書法境界。行書貴在“情、性”二字，筆法、字法、章法皆為其服務，最後達到筆勢自如，意趣天然。

範仲淹《嶽陽樓記》180cm×48cm×8

三個階段層層遞進，然而貫穿始終的是他的書法理念。

他主張在書法上“吃雜糧”，化為自己的營養。書法上隻習一家，或長時間偏于一家，不利于自己的書法風格的形成，所以他主張“學多家，以成已一家”。他不僅重帖學，也習篆隸，隻是幾乎不以篆書隸書作品示人，隻求以帖學為主，兼帶筆含篆分。而且重古不薄今，今人的書法，隻要是有獨到之處的，他都樂于學習和稱道。

二是在筆與形的關系上，他秉承趙孟頫的“用筆千古不易”的主張，重用筆，靠長期的用筆形成自己的肌肉記憶，把一些典型的傳統的書法筆法融入在自己的風格中，化到骨子裡。用筆精到了，形也就能更好把握和體現了。

他認為筆法是最重要的基礎，筆法不行而求字法，就像零件不行就求組裝，最後肯定質量不行。重字法而不重筆法，書法境界肯定在某個瓶頸上卡住。重筆法而兼求字法，必能以筆法帶字法，相得益彰。所以他不在形上追求過于誇張和生僻的表達，靠筆劃的質量，帶動形的達意。

他也非常重視章法，即整幅字的布局和整體安排，包括字距、行距、留白、風格以及所傳遞的氣息、韻緻等，他認為：有了大局把握和呈現，整幅字才有連貫的氣勢和高格調。

三是在書法和學養的關系上，他主張兼修，一個好的書法家，必須也是學問家，有道德素養的人。

書法必須文以載道，脫離具體的文字内容，難以表情達意，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書法創作。錢法成不僅善書法，而且善詩。他長期擔任浙江省書法研究會會長和省詩詞楹聯學會會長，創作了大量自作詩。他的書法作品中有相當一部分為自作詩，自然在意境的體現上能更勝于他人。縱觀古今書家，在書法上有成就的人，大多的詩詞賦上造詣亦頗深。我想我父親也自覺地沿着這條路在走。

我認為一個成功的書法家，不外乎三個方面：一是功力紮實，書法尤為吃功力，沒有幾十年傳統書法功力的磨練是難以成功的，絕無其它捷徑；二是學養深厚，特别是文學的素養，道德的修養，必須善于學習，終身學習；三是個人風格鮮明，無需落款，很多人就能認出是哪位書家的作品，而且這種個人風格又能夠在不斷完善和提升之中。

我想我父親錢法成就是我心目中的這樣一位書法大家。祝父親九十高壽康健、幸福，争取活到百歲，書寫到百歲。

作者簡介

周之明（從母姓）是錢法成先生的長子，其幼承家學，自小在父親、著名書法家錢法成的言傳身教下，從柳公權入手，後學二王，李邕、米芾、蘇東坡、趙孟頫等，形成與其父較為接近的“筋、逸”書風。用筆方圓兼濟，波折欹側，講究筆力筆勢，以行草見長。

他曾跟随著名畫家潘複興研習國畫，成績斐然。其作品生活氣息濃厚，意境深遠。現為浙江開明畫院副院長、浙江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杭州市硬筆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書法研究會會員、浙江省文化和旅遊發展研究院藝林書畫院副院長兼秘書長。

錢法成簡介

錢法成，1932年生，原浙江省文化廳廳長、浙江省文聯副主席、省政協常委。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曾任浙江省書法研究會會長、浙江省詩詞與楹聯學會會長、杭州市錢镠研究會會長等。

錢法成先生鑽研書法和從事文藝創作數十年，基本功紮實，他的字遒勁秀逸，氣勢磅礴，書法作品作為國禮贈送日本、韓國、泰國、馬來西亞、毛裡求斯和法國留尼旺省等。作品同時被海内外衆多機構及個人所收藏。嵊州王羲之墓、杭州上天竺寺、桐鄉崇德孔廟、餘姚黃宗羲紀念堂、東陽嚴濟慈紀念堂、桐廬圓通寺、杭州西湖風景區等許多名勝古跡及寺廟、紀念館等都有他題寫的碑文、匾額和楹聯，已出版《錢法成書法集》、《不晚齋詩稿》、《雙戈劇作選》等。

錢法成先生曾多次參加中日書法聯展，并獲得日本國外務大臣獎。曾發起并主持了浙江省首屆書法藝術節，促進各市、地、縣配備書法幹部，加強書法普及提高工作，為推動我省的書法事業作出突出貢獻。

錢法成作品欣賞

自作詩《慶黨百歲華誕兼憶入黨》91cm×179cm

自作詩《莫幹好》33cmx136cm×7

自作詩《贊顧錫東》52cmx197cm

乾坤時序聯 34.5cmx137cm×2

周敦頤《愛蓮說》69cmx137cm

自作詩《湖畔看花七十年》52cmx197cm

自作詩《遊月亮湖》69cmx137cm

自作詩《詠錢江源》 236cmx83cm

自作詩《汪世瑜演拾畫叫畫》64cmx135cm

海内天涯聯 34cmx137cm×2

孟浩然《春曉》46cmx70cm

梨園德藝聯 35cmx137cm×2

杜甫《飲中八仙歌》70cmx17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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