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木蘭良朝,今天講講學生的事。
無數次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終不免踏上永不會錯認的故土。淳樸、自然、曠達之外,閉塞、偏遠、貧弱,是它背負的氣味不妙的形容詞。四年雖隻是曾經,卻成為滲透到血肉骨髓裡無法根治的痛。九年前的七月,兩個白師遊子歸來。當時她倆畢業三年,卻似久别。
我在她們矛盾的态度裡兀自微笑,實在是因為太理解,熟悉走過路過時必經的溝與坎兒。
她們自有名字,我自作主張且洋洋得意地給她倆起了新的網名:小齊本姓綦,就叫綦鹽勝雪;赫赫本姓高,就叫高目尋芳。良苦用心都在這幾個字裡,願她們有如鹽勝雪的質樸高潔,追尋美好的終極理想。自我感覺和老師木蘭良朝的名字也很搭。
綦鹽勝雪是思教專業的,我并沒有教過。可是她說聽過我講的D課,印象深刻,所以說是老師,也不算太牽強。
高目尋芳,是我2007年教法律專業語言技能課時最得意的弟子,朗誦、演講、組織晚會,她無所不能。那一年回來時,她剛好在東北師大碩士畢業。有這樣的學生,但覺面上有光,有些得意(虛榮),我想是值得被原諒的吧。好比登山途中采來嬌豔百合,沉醉于花香朵色之中,以為此行就是為了采花。
在意大利西餐廳裡點中餐,像錢海燕一樣要筷子,最後還點了顔值超高的冰淇淋。
在裡面坐了好久。又像好久都不夠似的。這一天,天氣預報說是達到最高溫,而我們三人竟渾然不覺。把酒言歡,你的笑容此刻就是我的歡。
綦鹽勝雪送我禮物,一套西方風景名信片,一隻寫有我名字的手做橡皮名章,一支美工筆。她的字有藝術氣象,極是怡人。我偏愛寫字好看的人,覺得他們是神額外授以異禀的人。這輕巧的筆身,微微翹起的銀亮筆尖,手指握筆處,粗細相宜,令人愛不釋手。同時也覺得,她的字那麼漂亮,說我是她的老師有點心虛呢。
高目尋芳說:這範思哲的香水,我用過一次,您别介意。我哪裡介意,隻一瞬就聞到了紫鑽麗人前味裡清麗潔白的茉莉香,正好用來沖淡我身上日益庸俗的煙火氣。那香水,也是用了好久也沒用完,像她們給我的情意。
午後,由我先生送我們回校園,坐在樹蔭下的石桌前懷舊。那時還可以自由出入校園,誰也想不到九年後,校園會因為疫情進入靜态管控,裡不出,外不進。一位部隊退役的戰士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因為進不去校園,隻好在栅欄外面張望一番就遺憾地離開了。
高目尋芳忍不住去尋她當年住的公寓。夏日裡的地錦和薰衣草開得正盛。靜思湖裡的睡蓮待開不開,有如人半睜半閉的眼,雖然不能和師大的滟滟荷塘相比,于她們卻是故地新姿。天空那麼藍,被無心撕成輕紗的流雲散漫着,你我卻是有心的,風吹過白桦樹的葉子時,人就在樹下恍惚着。而又是誰也不能料到,以為會一直存在的事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僅是整個東校區,連西校區的白桦林、薰衣草和地錦也一同消失了。
在夢裡,其實誰不早已一次次歸來。周遭那麼粗砺,手指、神經、魂魄都被劃傷過。如今,一切失了比例,被稱為母校或背景的故地,它仿佛讓光陰給縮小了,襯出你的強大來。
每個人都在往前生活,不斷抛下舊日人事,偶爾卻發現記憶這龐大的庫存裡,裝了太多不曾抛下的喜惡愛恨。每一次告别,可能都是為新的歸來做鋪墊。親愛的小孩,我當時就想,這相聚的一日,被剪輯成一個個畫面,我自給你們儲存好。等到了我這般雲也淡風也清的年紀,定會知曉,發酵過的東西,最養人。
高目尋芳後來決定去北京發展。她去北京前,我們剛好在長春見了一面。也是盛夏,黃昏時她匆匆趕往我的住處,還買了幾樣水果。努力把一顆顆葡萄吃下去,像要一點點消化她對我的愛。我沒告訴她自己現在已很少吃水果了。
綦鹽勝雪已經出嫁,也有了新的事業。我常常特意看她微信朋友圈,專為了欣賞她的字。業務繁忙,鍵盤正把人們提筆寫字的時間不斷壓縮,但是把金句寫成漂亮的書法,還是點贊者衆。
每有消息傳來,都是好消息,都令人思念加倍。鳥兒飛走了,巢還在孕育新的鳥兒。而無論身處何地,人人都沒法躺平,因為“你必須全力奔跑,才能待在同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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