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魔鬼的贊歌

本文有劇透。

《愛在》三部曲是極「浪漫」的電影。

這種浪漫是從電影本身的氣質延伸到電影之外的兩種浪漫。電影本身，三部曲的風格一脈相承——電影幾乎完全由伊桑·霍克與朱莉·德爾佩飾演的情侶從頭到尾的對話構成，導演的鏡頭始終以一種不引人注意的旁觀角色「隐藏」着講述者的角色，讓觀衆得以聚精會神于兩人台詞、表情、動作的種種細節變化。

這是一種「反常态」的做法，脫離了許多觀衆先入為主的觀影語境。人們普遍熟悉的節奏是——迅速抓住觀衆注意力的開頭，安排到位的數個爆發情緒點和中間的緩和、有結論的故事結尾；而《愛在》三部曲幾乎不具備上述一般電影的任何特點，不帶心理準備初看未必能接受這種風格。

因此這幾部電影很容易看完後第一感覺如流水一般，甚至讓人覺得名不副實；但觀者自我沉澱片刻又似乎後勁十足，發現兩人的對話很有餘韻，每部電影的結尾看似截然中止，卻又恰到好處。

電影這種藝術有趣的地方也在于，所謂風格化往往是行走在「全然不對」和「隻能這樣」之間的，得到的評價是劍走偏鋒還是脫離軌道，往往在樸實的細節之中——演員、劇情、台詞甚至取景，顯然《愛在》三部曲很好地做到了這些。

一對青年男女在火車上相遇聊得投緣，臨近下車時男孩鼓起勇氣邀請女孩一起下車在維也納徹夜逛街，第二天再分道揚镳，兩人立下來年再聚的約定。轉眼就是九年，偶遇的兩人再次留下一個回味無窮的開放式結局，等到第三部電影時，所有的浪漫又與瑣碎、隔閡、事業、生活揉成一團，在午夜降臨之前的和解，又再讓人想起最初。

電影外的浪漫在于，電影中的九年也是電影外的九年——伊桑·霍克額頭上多了紋路，朱莉·德爾佩也似乎幹瘦了許多。從1995年的《愛在黎明破曉前》到2004年《愛在日落黃昏時》、2013年《愛在午夜降臨前》，導演理查德·林克萊特加上伊桑·霍克與朱莉·德爾佩的同樣班底也經過了現實中的時間洗禮。這隐然使得電影中的重逢更富戲劇性，也讓觀衆對影片中角色的命運更具代入感。

《愛在》三部曲同時又是「不浪漫」的。

帶着「愛情片」标簽的電影，同樣有着自己的語境——聚焦于愛情這個永久主題本身的贊美和思考并不常見，而戲劇化的相遇、重逢、愛情與外力對抗的小說性叙事往往成了司空見慣，愛情在許多作品中往往變成了脫離現實的、固化的概念。

我們很少看到愛情電影中同時看到星空版的浪漫真愛，和生活的一地雞毛結合得真實可信。但在這幾部電影中，我們看到的兩位靈魂戀人從始至終性格和命運都是不完美的，他們沒有像命中注定一樣在年輕時如約重聚，争吵也會變成看似不可調和即将崩潰的矛盾。

第二部兩人重逢，一開始是和和氣氣的對話，禮貌的笑容，到了車中終于變成了負面情緒的噴發，生活的不如意原本讓兩人已經接受了現實的渾噩，但重逢後發現對方感情的真實存在後重新燃起了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如此危險，勢必要他們打破當下的全部生活。伊桑·霍克不斷訴說自己生活婚姻的不堪，朱莉·德爾佩也在汽車後座逐漸歇斯底裡、情緒崩潰。

在第三部《愛在午夜降臨前》中，這種沖突強化到了極緻。兩人的矛盾不再是第二部中久别重逢的誤解和彼此的内心決斷，而變成了家庭、生活事業的種種矛盾集合——觀衆赫然發現，他們就像我們司空見慣的夫妻一樣容易語出傷人、一樣互相不理解。

現實的引力很沉重。浪漫與複雜喧鬧現實碰撞後，究竟應該如何呢？

私以為，對這個問題的解答最終成了《愛在》三部曲最經典的那部分。首先，這系列電影承認了一個現實，即使是靈魂戀人般的「愛情」同樣也無法百分百聯系起兩個人，他們之間同樣存在誤解和互相傷害。但同時，《愛在午夜降臨前》的結局給出了看似平淡實則驚豔的答案——

浪漫與複雜喧鬧現實碰撞後，不可避免的矛盾和争吵，現實對愛情的考驗和傷害始終不可避免。年輕的戀人們發現幻想中的完美愛情不存在。

但與此同時，愛情的定義于他們而言也更為簡單了——讓他們在一起的理由還在。他們彼此仍舊會盡全力挽回對方。

《愛在午夜降臨前》的最後，朱莉·德爾佩與伊桑·霍克在酒店房間裡經過一場風暴般的争吵。對彼此的怪罪似乎撕破了整個三部曲的真愛基調，朱莉·德爾佩放下狠話「我想我不再愛你了」，憤而沖出房間。

伊桑·霍克呆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茶袋尚在杯中的茶。被關上的房門。倒好還沒來得及喝的紅酒。雜亂空蕩的床。

随後鏡頭轉到朱莉·德爾佩坐在河邊的茶桌，滿臉冷漠。随後伊桑·霍克走來，用剛剛編造的時間機器故事搭讪，暗示今天會你是最好的夜晚，他用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初識的态度逗樂愛人、試圖挽回愛人，但這一切努力似乎并未奏效。朱莉·德爾佩仍是一張冷冰冰的表情。随後他也要放棄了，他歎氣、輕微搖頭，從示好者的角色中重返對立，也開始宣洩自己的情緒：

"你就像一個和其他人一樣的小女孩，隻想生活在童話裡。我努力想把事情挽回，說你很漂亮，無條件地愛你，到80歲了屁股還一樣好看，想法設法逗你笑，容忍了你那麼多胡言亂語。如果你認為我是一隻總會回來找你的狗，那你錯了，但如果你想要真愛，這就是真愛。這就是真實的生活，不完美，但真實，你如果看不到這點就是瞎了。算了，我放棄了。"

伊桑·霍克扔掉了為了逗樂對方的紙條，眼睛看向别處滿臉委屈。兩人坐在一起同樣的鏡頭持續了将近一分多鐘的沉默，就在觀衆認為他們會就此鬧掰的時候，朱莉·德爾佩眼中滿含淚水主動接話了："你的時間機器呢？它是怎麼工作的？"

這次重歸于好的過程勝似隐喻。暴風驟雨的争吵之中，很難說誰是正确的一方，他們互相都在傷害對方，而最終和好的過程是——他們各自都在崩潰的邊緣為兩人的重歸于好而主動挽回了一把。

如果伊桑·霍克拉不下面子來河邊用傻瓜笑話試圖逗樂她，如果朱莉·德爾佩在他放棄之後繼續咬牙拒絕和解，這對情侶都将走向終點。

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他們都不是完美的情侶，不是永遠理性永遠善解人意的對象，但在最後這個終極問題上，他們最終承認了這種不完美，卻始終在試圖用愛情去戰勝這些不完美所帶來的種種問題。

對現實中的情侶而言，這一段一定是發人深省的。愛情不足以覆蓋所有的問題，這顯然是現實。但愛情仍有自己強大的、無可比拟的力量，同樣也是現實。

有句話說得好：一部電影能讓你看完之後失神片刻，那就算是好電影了。

我跟七七一起看完了《愛在》三部曲，最後《愛在午夜降臨前》的結尾是最令我震撼的一刻。我想這部電影一定也會給我們啟示，我們或許同樣也會遇到種種問題，沖上腦門的争吵和傷害，但隻要安靜下來後不曾灰心，不曾懷疑即使滿是蒼夷，愛情仍舊存在，那麼就帶着這些蒼夷繼續生活下去吧。這就是生活的不完美，但卻無礙于真愛本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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