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的恩師吳孟超院士逝世快1年了。每每回憶起恩師的音容笑貌,内心充滿了無限的懷念。吳老是我心中的楷模,人生的燈塔。他教我做人,培養我做事,指導我的工作。臨近吳老周年之祭,我回憶起和他交往的兩件小事,以寄托思念之心,緬懷之情。
“看一個孩子有沒有外科天賦,不是看個頭、手指這些外在的東西,而是看他的内涵”1990年,我從醫學院畢業,立志要成為一名從事研究的醫學科學家。1994年,我考取了第二軍醫大學(現稱海軍軍醫大學),選擇了肝癌免疫學作為研究方向。在完成研究生基礎課程的學習之後,進入剛剛成立的上海東方肝膽外科醫院綜合治療科,參加為期半年的臨床實踐。
綜合治療科是由吳老親自領導的,集外科、内科、介入以及新興免疫治療為一體的具有嶄新治療模式的專科,我有幸成為吳老麾下的一名住院醫師。當時,将傳統和新興治療進行整合,發揮協同作用是一種嶄新的治療理念。我滿腔熱情地投入工作中,認真做好每一項臨床操作,一絲不苟地書寫每一份病曆,但内心深處卻常常缺乏自信,擔心自己缺乏成為優秀外科醫生的天賦。
就在這時,一件讓我一生難忘的事情發生了,它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志向和未來道路。
那是一個初夏的周末,我和往常一樣一大早就開始查房。診察完病人,處理完醫囑後,我照例把所有病曆文件搬到辦公室,仔細梳理一天的工作,逐字逐句地開始做病曆記錄。就在這時,吳老突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前一天剛從國外講學歸來,沒有休息幾個小時就來到病房探望病人。
看到吳老,我不由得心跳加速,既緊張又興奮。吳老和藹可親地招呼我說:“小夥子,陪我看看病人吧。聽說你們昨天剛剛給9床的老章做了免疫治療,今天他的情況怎麼樣啦?”我連忙向吳老彙報了病人的情況。吳老聽後非常滿意,一邊走一邊說:“這是我們第一個免疫治療的病人,你們要把病曆資料完整、準确地記錄下來,為我們後續開展臨床科研工作打下基礎。”随後,他回到辦公桌前,打開文件夾,逐頁審看病曆記錄。
此時,我心裡七上八下,唯恐有哪點記錄得不好被吳老批評。看着看着,吳老突然擡起頭,問我說:“這病曆是你記錄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努力克服内心的緊張,輕聲回答:“是我記錄的,吳老。”吳老打量了我一陣,臉上的表情漸漸舒緩了,微笑着說:“寫得很認真,記錄的内容很完整,表述的邏輯性很強,不錯!是來學外科的?”看到吳老面帶微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南京考來的碩士研究生,是學肝癌免疫學專業的。”此時,吳老好像有些詫異,接着問:“怎麼,不想當外科醫生?”我感到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小聲說:“我覺得自己個子小,手指短,好像沒什麼外科天賦。”
吳老聽完,爽朗地笑道:“小夥子,你病曆書寫得這麼認真,記錄資料思路清晰,一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咱們看一個孩子有沒有外科天賦,不是看個頭、手指這些外在的東西,而是看他的内涵。嚴謹認真的工作作風,缜密清晰的科學思維,才是外科醫生真正的天賦。”
吳老的一番話,使我茅塞頓開。從此,我開始努力培養自己對外科手術的興趣。漸漸地,用手術刀救治病人逐漸成為我一生的追求。不久後,我正式拜吳老為師,将專業方向轉為肝膽外科學。
“不光傳承咱們的技術,更要傳承咱們的醫者仁心,發揚咱們勇于創新的精神”
光陰似箭,轉眼到了2017年。由于我所在的醫院胰腺外科出現了技術和人才的斷層,院領導希望我帶領胰腺外科走出困境,趕上國内先進診療水平。面對這樣一個艱巨的任務,我十分猶豫。胰腺外科是外科公認的技術高峰,胰腺癌也是公認的“癌中之王”。做了這麼多年肝髒外科,突然要面對一個如此複雜、高難度的新方向,我猶豫了。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回東方肝膽外科醫院探望恩師,期望能得到他的指點和幫助。
又是一個初夏的周末,我聽說95歲高齡的吳老當天還安排了手術,早早來到醫院的手術室休息間等他。不一會兒,吳老來了。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他精神矍铄,步履穩健,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我。他先是有點吃驚,然後滿面春風地說:“小仇,你怎麼來了!”我緊走幾步,上前拉住吳老的手。吳老用他溫暖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了握我的手,然後拉着我坐到沙發上,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像一位久别孩子的父親一樣,連連說:“好!好!還是老樣子,還是老樣子!”
我像過去一樣,把自己幾年來的工作、學習情況一五一十地向吳老報告,最後終于鼓起勇氣把醫院讓我主攻胰腺外科的事情告訴了他。我有點擔心吳老會不高興或有點遺憾,畢竟我是一名有二十餘年年資的肝膽外科醫生,肩負着傳承“吳氏刀法”的責任呀。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吳老聽完我的彙報爽朗地笑了,拍了拍我的手說:“好啊!好啊!咱們的小仇又要接受新的挑戰啦!不愧是我的學生,像我!像我!”
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許多,但轉而又有些不安,小聲說:“吳老,胰腺癌是‘癌中之王’,目前手術治療并沒有從根本上提高療效,我該怎麼辦呢?”此時此刻,吳老收起臉上的笑容,語重心長地緩緩說道:“50多年前,肝癌被稱為癌中之王,肝切除是所有外科醫生望而生畏的技術高峰,我懷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想挑戰它。可有人說,肝髒這個器官的解剖和功能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怎麼做手術呀?
當時,我的老師裘法祖教授鼓勵并指點我,首先要有挑戰技術高峰的勇氣,同時要具備深厚的科學素養。他老人家以敏銳的學術眼光指點我從肝髒解剖入手,最終奠定了肝髒手術的基礎,創立了以肝膽外科為核心的現代肝癌綜合治療模式,攻克肝癌曙光初現。小仇,新時代的新問題擺在了我們面前,病人的需要就是我們醫生的需要!你要用我們當年挑戰肝癌的勇氣和精神,挑戰‘新癌王’——胰腺癌,不光傳承咱們的技術,更要傳承咱們的醫者仁心,發揚咱們勇于創新的精神!”
聽到這裡,我的眼睛濕潤了,感激和崇敬之心無法用語言表達。這時,吳老又一字一頓地說:“胰腺癌的惡性程度極高,單一的手術切除方法無法獲得滿意的療效。你一定要記住,未來多學科協作攻關是戰勝胰腺癌的正确方向!”吳老一番語重心長的教導,使我豁然開朗,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吳老溫暖的大手,連聲說道:“謝謝恩師!謝謝恩師!”
2021年5月22日,驚聞吳老離去的噩耗,我内心無比悲痛!從此再也無法見到恩師慈祥的面容,聽到恩師諄諄的教誨!我的眼前常常浮現出為恩師守靈時的場景:成千上萬的病人、學生、同道絡繹不絕地從全國各地趕來,向吳老緻哀、緻敬!是吳老讓我感受到什麼是真正的醫者仁心,什麼是懷德如玉!我永遠會銘記吳老的教導!
文:南京大學醫學院附屬鼓樓醫院普外科主任醫師 仇毓東
編輯:張昊華 管仲瑤
審核:徐秉楠 闫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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