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樣的認知,就有什麼樣的生活。
确實如此。
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說他不知道的話,不能做他不知道的事,他隻能按照自己知道的規矩去做人,按照自己知道的方式去生活。
這就是認知所決定的。
莊子在《秋水》這篇文章裡,也講了一個人的認知範圍,就決定了他怎麼生活,決定了他能看到什麼樣的風景,決定了他看到的天地會有多大。
01
《秋水》的第一個故事講的就是一個人突破自己認知局限的震撼,他看到了一個更浩瀚的世界,才知道自己原來引以為傲的東西,竟那麼可笑。
秋水時至,很多很多河流的水都彙聚到黃河裡,黃河水位暴漲,聲勢浩大,連河對岸是牛馬都分辨不出。
見此雄壯景色,河神高興壞了,感覺天下最美好的東西自己都有了。
河神載歌載舞順流東下,到了北海邊,隻見北海一望無際,河神這才發現,原來跟北海相比,黃河之浩瀚竟如此微不足道。
河神自嘲說,才見了上百種道理,就覺得沒有能超過自己的,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啊。
這不怪河神,這實在是認知度局限啊。
認知限制了他,他隻能相信自己認知裡的東西,超出他的認知的存在,他沒法想象,因為他想破腦袋,也無法從認知裡找到那樣的東西。
千百年前,要是你告訴人家,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它隻是一顆繞着太陽轉的小行星,那保準會被放在火上烤了。
他們的認知隻能讓他們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你要是告訴千百年前的古人,地球就像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橙子,那他估計會笑一笑,然後向世紀宣布你瘋了。
他們的認知隻能讓他們相信地球是方的。
你要是回到古代,你告訴人家,你的故鄉所有男子都是短發,女人跟男人一樣,可以到處玩耍,女人不必聽從男人的差遣,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那人家也會覺得你傻了,說瘋話呢。
這就是認知度局限,他們的認知,他們的認知決定了他們隻能長頭發,決定了女人隻能三從四德。
認知的範圍有多大,就決定了生活是什麼樣的,這就是認知的限制。
02
人的認知局限為何如此難以打破?
因為生活會反過來加強他的認知。
作為黃河的河神,他看到的是什麼?是千百條小流全都彙聚到黃河裡,比之小流,黃河之大,可想而知。
入眼所見再加上下屬的贊美(河神或許也有一堆溜須拍馬的人),那還有什麼說的,當然是黃河最美最大,也從來沒有人告訴河神,哎呀,你别沾沾自喜了,黃河隻是天地間一條不起眼的小河,當然,在見到北海之前,告訴他這話的人估計都被殺了。
他所處的環境,就在加強他的認知啊。
古人為什麼無法接受剪短發,為什麼無法接受女人不三從四德?
因為他們聽到的讀到的看到的都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看到的都是女人三從四德,你叫他怎麼相信還有其他活法。
同樣,古人為何不能相信地球圍着太陽轉?
因為人們天天生活的地方,都是太陽東升西落,卻感覺不到地球在動,那時候又不能飛上天去看,在地球上又看不到地球的全貌。
這個時候你告訴他,太陽沒動,是地球在動,他怎麼會信呢。
認知就是這樣,一旦形成了某種認知,就會不斷從生活裡尋找事實來證明這個認知的正确性,生活當然不會辜負他們。
為什麼人們會拼命掙錢?這也是因為認知,錢是個好東西啊,啥都要錢買,有錢了可以要啥買啥,吃飯不用看價格,買衣服不用看價格,多好啊。
人們看到的都是錢帶來的好處,還有沒錢造成的悲慘,這就不斷加強他們的認知,你要是說,我不想拼命賺錢,隻想躺平,隻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時候多半會有人告訴你,你還年輕,還沒有那麼負擔,可以任性一點。
人隻能按照自己的認知去生活,但人要是一直按照自己的認知去生活,那認知的局限是無法打破的,河神要是不見到北海,認知局限就打不破,那黃河在他心中,就還是最浩瀚的。
每個人也都像河神一樣,隻有打破自己的認知界限,才能真正改變自己的生活,才能從更寬闊的地方看待自己。
03
認知不同的人,看到的東西不一樣,所追求的東西就不一樣。
惠子做了梁國的宰相,莊子前去拜訪他,有人就對惠子說,莊子這個時候來,是想奪取你宰相的位置。
宰相這個位置,多麼顯赫呀,無數人都在追求,惠子以為莊子也在追求這個位置,想到自己學識不如莊子,害怕不已,擔心自己失去了宰相的位置。
惠子就派人在城裡搜莊子,搜了三天三夜,莊子施施然去見惠子,給惠子講了一個故事:
南方有一種叫鹓雛的鳥,這種鳥從南海出發,飛往北海,不是梧桐樹絕不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實不肯食用,不是甘美的泉水不肯飲用。
鹓雛在路上看見一隻貓頭鷹,貓頭鷹嘴裡叼着一隻腐爛的老鼠,看見鹓雛,以為鹓雛會搶自己的珍貴的腐肉,就仰頭發出一聲威吓。
惠子啊,你也想用你的梁國來吓我嗎?
在莊子看來,惠子那視為珍寶的宰相位置,不過就是貓頭鷹嘴裡的腐肉。
在追名逐利的人看來,世間人人都如此,所有人都在争名奪利,這是認知的限制。
宰相之位确實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那種尊貴,隻能吸引熱衷于權力的人。
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是世間很多人都追求,但也有人隻想自由自在地活着,不願意被這些東西束縛。
莊子在濮水邊釣魚,楚王派人請他做官,莊子問來人:聽說楚國有隻神龜,死了三千年了,被供奉在宗廟裡,你說,對于這隻龜來說,它是願意死後尊貴呢還是願意在爛泥裡自由自在地爬行?
來人回答,甯願活着拖着尾巴在泥裡爬行。
聽完來人的話,莊子就說:
你們回去吧,我也願意拖着尾巴在泥裡爬行。
爵位是好,可是他不稀罕,因為他所要求的,是順應自然,是自由自在地活。
04
我們隻能按照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生活,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的東西,就算放在我們面前,我們也無法欣賞。
什麼意思?
《秋水》裡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隻井底之蛙,看見路過的東海之鼈,就對人家說:
我多麼快樂呀!我在井邊玩耍、休息,踐踏淤泥不過沒過腳背,四面一看,周圍的小紅蟲、小螃蟹、小蝌蚪,沒有一個能像我這樣快樂!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就占了一井之水,你要不要來看看我這兒的生活?
東海之鼈告訴井底之蛙,給它描述海的樣子,海無邊無際,深不可測,大禹時年年水災,海也沒有變深一點,商湯時年年旱災,海也沒有變淺一點。
井底之蛙聽了,害怕不已,茫然若失。
井底之蛙雖然目光短淺,但它怡然之樂,完全不覺得自己生活的地方多麼狹窄,也不覺得自己的歡樂多麼單調,那深井裡面,就是它的全部生活。
可以想象,當它聽說大海那麼寬廣,那麼精深,它一定會充滿期望,可是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到海邊,把海之樂告訴它,未嘗不是一種殘忍。
莊子講順應自然,講安時處順,講無為,他講得博大精深,描述了一個那麼美妙的境界,可是也不是誰都能達到的。
公孫龍博學多才,善于辯論,可是聽了莊子的話,困惑不解,他問魏牟:不知是我的辯才不及他高呢,還是知識不如他博?現在我都不知道從哪裡開口了,請問這是什麼道理呢?
魏牟給他講了井底之蛙的故事,然後告訴他,你趕緊離開吧,不然你會将你原來學到的本事都忘掉。
誠然,突破了認知界限,人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可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突破認知界限的。
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笃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
黑塞說: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全世界。
其實每個人的認知,都是一顆蛋,要想突破認知界限,就得打碎蛋殼,這個過程甚至會颠覆自己原有的生活。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去打破,也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打破這個界限的,因為打破了,并不意味着能生活得更好。
05
誠然,認知界限突破之後,人能看到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就能理解更多的東西。
河神見了北海,打破了自己的認知界限,知道自己原是鄙陋的,北海海神對他說:
現在你走出了你的河,看見了大海,知道自己說鄙陋的,我可以跟你講一些道理了,你覺得北海大,其實北海也渺小無比,隻是天地間微不足道的一點,隻是一個更大的黃河而已,比之更大的天地,北海也隻是滄海一粟。
什麼是大?什麼是小?
沒有什麼是大的,沒有是小的,有比較才有大小。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沒有好壞,所有好壞都是通過比較産生的,覺得這個好那個不好,隻不過是人的認知局限。世人競相追逐自己以為好的,于是就有了好的反面——不好。
人們競相追逐有用之用,卻不知道無用之用。
這就是因為他們的認知,還在“有用”的限制裡。
海神告訴河神,從道的角度來看,沒有貴賤,沒有多少,都是相對的,不被傳統的成見束縛,不拘于一己私見,遵循自然本性而行即可。
河神又問:何為自然本性?
海神說:“牛馬長有四足,就是天性;給馬戴上籠頭,給牛穿上鼻繩,就是人為。
然而在這世界,給馬戴上籠頭,讓馬拉車,人們覺得自然,因為它是馬。給牛穿上鼻繩,讓它犁地,人們也覺得自然,因為他是牛。
假如河神不曾見到北海,他也就不會理解海神的大小、多少、貴賤之辯,那樣他就隻能活在他以為對的世界裡,“長見笑于大方之家。”
06
有時候我總覺得,去告訴井底之蛙大海,去告訴夏蟲冰塊,都是殘忍的,也是愚蠢的。
因為如井蛙、夏蟲之類,永遠都突破不了自身的局限,向它們談他們不可能知道的東西,對它們而言,就是殘忍。
所以,何必要求井蛙懂得大海呢?讓懂大海的鼈懂就得了。
但是人不一樣,讓一個人沒有希望,永遠重複眼下的生活,是殘忍的。
就像魯迅和錢玄同的對話那樣: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錢玄同說:“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絕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井底之蛙可以安于井底的美,那是因為它隻能感受到環境,而人不行,人在環境之中,還有精神這一層面。
與夏蟲和井底之蛙不一樣,人要求精神。
當然,并不是人人都要求精神,但要求精神的人應該要走出井底,要打破認知的局限,就要有一些新的東西進入他們的生活,就像河神需要看見北海,才知道自己鄙陋。
隻有走出一個真正的自我,才能做到莊子說的,順應自然,安時處順。
文|不有趣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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