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自咬文嚼字

原創 徐默凡

吳萌萌愛好照相，自費出版了一本攝影集。她給中學語文老師寄了一冊，還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吳老師敬啟：

小書一冊，請您拜讀以後，奉複寶貴意見！

萌萌　

老師收到書的當天就給她打了電話：“萌萌啊！很感謝你給我寄書，不過這條子錯誤太多了，怪我當年語文沒教好啊！”萌萌聽老師一一分析以後，羞得漲紅了臉。那麼，她的錯誤有哪些呢？這要從敬辭和謙辭的用法說起。

新時代的語言不斷發展演變，禮貌用語也不例外，所以在大多數情景下，如果要傳達自己的心意，沒必要使用文绉绉的古語，能夠文從字順、感情真摯就很好了。但還是有一些特殊情況，比如贈書、留言、請柬等，需要營造一種簡潔典雅的氛圍，那也不妨适當使用一些程式化的禮貌用語。

禮貌性的古語詞主要有兩類：第一類用于稱呼對象，可以分為稱呼對方和稱呼己方兩種。稱呼對方就用敬辭，稱呼己方就用謙辭，敬辭往往是褒贊的，謙辭往往是貶抑的。常見的稱呼對方的敬辭有“令”“賢”“貴”“高”“大”等，如“令尊”尊稱對方的父親，“賢弟”稱呼平輩，“貴校”稱呼對方的學校，“高足”稱呼對方的弟子，“大駕”通過借代對方的車駕來尊稱對方。常見的稱呼己方的謙辭有“鄙”“愚”“拙”“家”“小”等，如“鄙人”稱呼自己，“愚見”用于自己的見解，“拙作”用于自己的文章或書稿，“家兄”稱呼自己的兄長，“小女”稱呼自己的女兒。

第二類用于描述行為，可以分為己方實施的涉及對方的行為和對方實施的涉及己方的行為兩種。這兩類通常都使用敬辭，但敬辭指向的對象是不同的，前者指向的是自己的行為，後者指向的是對方的行為。

己方實施的涉及對方的行為，可用的敬辭有“恭”“敬” “拜”“奉”等，如“恭迎”表示己方恭敬地迎接對方，“敬候”表示己方恭敬地等候對方，“拜讀”表示己方閱讀對方的文章，“奉還”表示己方歸還對方的東西。

對方實施的涉及己方的行為，可用的敬辭有“賜”“垂” “惠”“雅”等，如“賜教”表示對方教誨己方，“垂問”表示對方詢問己方，“惠存”表示對方保存自己的贈品，“雅正”表示對方指教己方的作品。

有一個“敬啟”的例子很能說明問題。“敬”是敬辭，用于修飾行為時表示“恭敬”的意思，但是“啟”用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含義。“啟”如果用在信件内容中，是表示“陳述”的意思，用于表述自己的行為。過去寫信，在開頭處常有“敬啟者”字樣，是對收信人的尊稱，意思就是“我恭敬地進行陳述的人”，也可以用在信的結尾，寫作“某某敬啟”，“某某”是自己的名字，意思就是“我恭敬地（向您）陳述”。但是，如果“啟”用在信封上，就不再是“陳述”的意思，而變成“打開、開啟”了，這時候“啟”這一行為的實施者也從己方變成了對方，如果在信封上寫“某某（對方的名字）敬啟”，就等于是說“你要恭敬地打開我的信”，那意思就完全弄反了，這是非常不禮貌的。所以信封上是萬萬不能請對方來“敬啟”的，如果一定要在信封上用“啟”這個字眼，那也應該是“惠啟”“安啟”“台啟”而絕不是“敬啟”。

按照這個分析思路，我們可以再解釋幾個現象。比如居委會發通告說：“在我們的鼎力支持下，小區退休居民的文娛活動日益豐富。”這個說法好不好呢？不太妥當。因為“鼎力”是敬辭，應該用于對方涉及己方的行為，誇贊對方對己方的幫助很大。而居委會如果用“鼎力”來描寫己方為居民的服務，就是在誇耀自己的功勞，這是不合适的。再比如随處可見的“溫馨提醒”這個說法，按照剛才的原則來看，也是有問題的。這裡的“提醒”是己方實施的涉及對方的行為，把己方的行為描述為“溫馨”，對自己誇耀一下，恐怕也不是什麼謙虛有禮的做法。

回到本文開頭的案例，吳萌萌的問題就很清楚了：“吳老師敬啟”是信封上對“敬啟”的誤用，用在留言中稱呼對方，就更加錯誤了。可能她是把信封上的“惠啟”和信件中的“敬啟”兩種用法雜糅在一起了。其實直接稱呼“吳老師”就可以了，“敬啟”根本沒必要出現。另外，“拜讀”和“奉複”都應該是描寫己方實施行為的敬辭，現在都用到對方身上去了，都用反了。所以，如果要顯得典雅一點，這個留言條可以寫成“小書一冊，敬請賜教”，其中“賜教”也可以換成“惠存”“雅正”或者“垂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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