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花候之柳花七首：柳花飛盡夕陽紅，柳花如雪滿闌幹

柳花，有兩種含義，一種是柳樹的花蕊，仲春二月和新鮮的柳芽伴生，是那種黃茸茸的花穗。

另外一種，就是柳樹成熟後包裹着種子的絮狀果，也就是柳絮。

詩詞中的柳花，要聯系上下文和時段進行判斷，但是大多數柳花，是指的柳絮。

二十四番花信風，将柳花列為清明節氣花候的第三候，表示清明節氣走向尾聲，也表示着萬紫千紅的春天逐漸被青色峥嵘的綠意所取代，而春天也逐漸接近尾聲。

“蠶月桑葉青，莺時柳花白。

澹豔煙雨姿，敷芬陽春陌。”初唐 · 劉希夷《孤松篇 》

晚春三月，是蠶啃食桑葉努力生長的季節，田野一片桑田美景，青色新鮮。

晚春三月，也是黃鹂鳥最活躍的季節，它們尋找伴侶，養育子女，所謂雜花生樹，群莺亂飛。這雜花中，自然有着古人認為的柳之花，隻是此時柳花是柳絮，到處飄揚輕舞，讓晚春更有一種迷蒙熱鬧感。

此時高大的花樹普遍落紅，綠暗紅稀，但是這首詩寫了晚春低矮草本的繁榮，青草，芳草，小的灌木，正在腳邊開花，比如蒲公英，苜蓿，薔薇。

古人看來，晚春三月，柳絮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存在。

這也難怪，柳樹自先秦時代就是最良好的家園行道樹種，上古柳芽柳葉柳枝有着辟邪清火解毒的作用。到了隋唐，柳樹大量種植，除了遮陰綠化美觀，最适合水邊生長，保護堤岸的植被。垂柳更以婀娜動人，依依不舍，融合了民俗文化審美心理，所以柳樹的優點如此之多，在沒有辦法控制柳絮飄花的古代，人們隻能和柳絮共存，在煩惱中适應，在适應中審美。誕生了無數柳花柳絮的詩詞。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觞。

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 盛唐 ·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726年春）》

柳花香嗎？至少柳絮這個時節是不香的。但是李白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他的心情決定了一切。在暮春楊柳的岸邊，他準備離開揚州，正是晚春清明陽光的天氣。空氣裡自然是有草木的香氣，而柳絮在陽光裡飛揚，他聞到的香氣，是酒店裡飄出的酒香，混合在太陽空氣裡。

此時送人的人騎馬相送，都有些微熱，來到江邊的酒店。

裡面勤勞美麗的女子，正在低頭檢視一缸缸美酒，因為晴暖，米酒發酵，她正用工具壓低酒糟，這是春酒剛熟的時候，看見李白一行人進來，笑着将一勺新鮮的酒液從缸裡舀出，就着手請客人品嘗。這是最好的推銷方式，香甜，新鮮。

而這句詩最美的是，戶外是陣陣柳絮飛花，而酒店内，卻有一種屬于春天的明麗靜谧和酒香，李白一行人正好打破。

就在這窗外柳花，可以看見江水的地方，一群年輕人落座，在離别前，端起酒杯，是送行，也是品嘗最新鮮甜美的春酒，解渴，助興。

很多人不知道幾年後，李白寫煙花三月下揚州，到底是說的武昌的柳絮還是揚州的晚春花開，在這首詩裡，找到了最合适的注腳。

那是江南柳絮紛飛的背景下，相聚的熱鬧和豪情。

“柳老春深日又斜，任他飛向别人家。

誰能更學孩童戲，尋逐春風捉柳花。”唐 · 白居易《前有别楊柳枝絕句夢得繼和雲春盡絮飛留不得随風好去落誰家又複戲答 》

晚年的白居易和劉禹錫成為夕陽紅的知交。兩個同齡的高官老人享受着退休生活，用詩互相問候冷暖，關心身體起居，互相激發詩性，保養情懷。

劉禹錫在一首詩裡是這樣寫柳絮，春盡絮飛留不得，随風好去落誰家，有着淡淡歲月的滄桑，春天是留不住的，大有春去楊柳飛的無奈。

結果老調皮的白居易卻回了一首俏皮的詩。

柳樹是老了，進入深春，夕陽西下，春天的确很快過去了。

既然柳絮要飛，我就和你一樣，任它們飛往别處。

我們老了，還能學着孩子那樣，熱情浪漫嗎？你看，他們并不知道春去春歸，卻跟着春風，去捉柳絮，是好玩，是好奇，也是最浪漫的用自己的活力留住春天。

但是白居易這首詩不悲觀，反而有種替劉禹錫挽回一點傷感的味道。

我們老了，可是孩子們還年輕，看着他們捉柳花，也讓我們再次回到最無憂無慮的童年。

晚春雖然令人傷感，但是總有最明麗的事物，柳絮雖然輕薄飄蕩，但在孩子的眼中，是一朵值得追逐和擁有的花啊。

想必劉禹錫接到這樣的詩，也會開心，兩個老人的赤子童真的心，重新勾起，身不能往，而心情卻愉快很多。

“留春是芳草，送春宜柳花。

日長花正亂，誰倚闌幹斜。”北宋 · 徐積《和張文潛晚春 其一 》

晚春柳絮飄飛的時候，也意味着春天即将過去。

那風中飛舞的柳花，可能是春天最後的浪漫了。倒不是說晚春沒有其他的花開，但是如雪的柳絮占據立體的空間，春城無處不飛花，誰能無視？

且柳絮飄飛的時候，是白色的，像一場薄雪，蒙在了綠色之上，無論是草地，樹木，還是池塘。

那仿佛是一首看得見的春之挽歌。

留住春天的，是無盡從土地裡發芽向上，連綿不盡的春草，如同相思，無有窮盡。

送走春天的，是這樣滿城飛絮，作為一個醒目的段落。

青草的安定與柳絮的飄飛，構成三月春天的濃重和易逝，兩者并存。

站在柳絮紛飛的欄杆邊，如果你不擔心柳絮迷了眼，那種風中的飛舞，是另外一種如雪如雨如花飛的背景，幾場這樣的雪後，春天就過去了。

而傷感流年青春的人，縱然不會掉眼淚，那種堂堂流逝的光陰，也讓人在寂寞中生出怅惘。

李商隐說，閑倚繡簾吹柳絮，日高深院斷無人。因為青春都消耗在颠沛的路上了，是春天，也是人生。隻是這樣的閑倚，是一種難得的姿态，因為無論春天還是人生，主動由自己去目送，以靜察動，總勝過了，長楸走馬，颠沛流離。

“曉風池沼水瀾翻，春盡淮南麥秀寒。

院落無人日亭午，柳花如雪滿闌幹。”宋 · 釋道潛《 春晚 其二 》

這一首更有僧院的禅靜之美。

中國的僧人不比印度沿街乞讨，不事農業，相反曆代會撥給山林田園，讓他們自給自足。

通常出家者都是有信仰的農民，這樣更利于穩定修行。

但是僧人肯定有别普通人，因為在他們的勞作裡，帶上了不同的精神審美。

早上風來，池塘裡的水，也生出了波浪，這是晚春較大的東南風。

春天将過去了，山下田野的麥苗抽穗，在風中翻滾青色的麥浪，仿佛深碧色的波濤。

這山上的寺廟院落，中午的太陽，明晃晃的照着。

院落裡的亭子，在風後，欄杆上，地面上堆積落滿的柳絮。

而他在哪裡？

他在打坐，在一種靜定的觀照中。他什麼都看到，什麼都感受到了。

是一種淡淡的禅悅，靜止在當下，如同那些柳絮，在陽光裡，過去已去，未來未來。

這種美好，一瞬即是永恒。

“晚來無語立東風，一片閑情在碧空。

人老杜鵑渾不管，柳花飛盡夕陽紅。” 南宋 · 釋斯植《晚來》

柳絮最适合什麼時候看？

盛唐李白有一句容易被人忽略的詩“煙花宜落日“。我不得不說李白是天才詩人，他的審美未必當時所有人能懂，但是三百年後的一位僧人讀懂了那種自然精細的美麗。

黃昏無言立在晚春的風裡，擡頭去看着遼闊的天空。

人老了，不再為杜鵑聲聲的别離和相思而惆怅。

我隻是站在這裡，看着夕陽落落，看見無數的柳絮在紅色的晚陽和霞光裡飛舞。

這是一種浩然甯靜的壯美。

萬物事，人生事，成壞住空，生老病死，起滅流轉，都如夕陽下的柳絮，是自然，是必要承受的過程，那麼就讓我慢慢感受，或輕美，或苦楚，或沉落，可眷身，不眷心，心于大化同在。

”嫩水浴凫芳草短，淡煙飛燕落花天。

綠楊也識春來暖，一夜東風脫卻綿。“宋 · 侯畐《柳花 》

讓我們從深沉的感悟再次回到人間，人間到底還是晚春，春未去，夏更長，沒有理由不愛惜這晚春時光啊。

看，那晚春水色嫩綠，上面浮着各種輕快的水鳥。

看，那岸邊芳草新新，尚在茁壯中，草芽短短。

看，這晚春煙雨清淡，燕子飛來，落花天氣。

看，那楊柳也知道最暖和的春天和夏天來了，一晚上的暖風，脫掉了棉絮夾襖。隻是這柳樹簡直是不過家浪費型的，脫掉棉襖就脫掉呗，隻是這曬棉襖也太漫不經心了，棉絮翻飛，知道的是你快樂到豪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敗家子呢？

這首詩别緻清新，将柳絮飛舞形容成柳樹卸掉棉衣。清新，又有孩子氣，叫人開心。

可是比倒是成功瘦身，展現你的青春腰肢美，可是那飛絮可是環境污染啊，古人不是不知道，隻是沒有更好的方法，隻能微笑調侃甚至贊美地度過這一時期。

好在柳絮飄花，不過十天半月，真正柳絮不再飛花了，春天也就真正過去了。迎來了池塘蓮花的輕夏。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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