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鄒帥 編輯|王畢強

一個僅有826萬元的舊區改造項目，引來416家企業競争投标，其中竟有146家的标書高度相似，被發标的政府部門判定為"串通投标"，并沒收投标保證金合計2336萬元。

如此荒唐的劇情發生在安徽省安慶市，這背後有着怎樣的故事和隐情？

安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督管理局10月25日發布通報，公布了這起"串通投标"事件和相應的處罰措施。

記者翻查通報中的涉事企業發現，它們的注冊資本基本都在1000萬元以上，其中不乏一些成立很久的老牌公司。但大部分企業在聽聞記者的問題後便将電話挂斷，亦有企業叫屈，表示已經提出申訴。

有業内人士表示，企業進行串标一般會找十幾、二十家企業來陪跑，像這種高達146家的情況，既罕見手法又"粗暴"。而且，有些公司的主營項目即為幫助其他企業串标或出借資質，如果中标還可能參與分紅，而這些錢實際上便來源于工程款項。

此前，上海曾破獲一起串通投标團夥案，90家參與的公司中竟有80家為同一人控制。一名曾通過該犯罪團夥中标的公司負責人表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一聯合，我們不通過他們，中标的概率幾乎為零。"

這則名為《安慶市公管局關于對安徽恒博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等146家企業違法投标行為處理結果的通報》顯示，2019年4月22日，安慶經開區天寶新苑、站東花園小區改造工程施工項目在安慶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公開開标。然而，開評标時公管局發現，參與現場投标的企業數量高得異常，共有416家。

安慶市公管局随後組織專家複核發現，包括安徽恒博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等在内的146家企業的投标文件内容相似。

對不同的企業來說，就同一工程子項目所消耗的材料數量、單價等的報價都應該是有所區别的。

但這146家企業的投标文件商務标中，大型土石方道路、排水、建築等内容存在不同單位同一子目的消耗量及組價異常相同，組價及補充定額編号異常相同等情形，最終被判定為串通投标。

早在2019年5月10日，安慶市公管局便發布通知稱，在評标複核中發現異常情況，要依法進行調查處理，保證金暫不退還，并重新組織項目招标。10月25日，公管局根據相關規定，分别沒收每家企業16萬元，共計2336萬元的投标保證金。

業内人士向記者解釋，招投标法規定公開投标必須有3家以上投标單位，之後被一些企業演變出了"串标"這種暗箱操作。招标單位通常會在報價的公司中取中間價上下最接近的幾家公司，最終選出中标人。在這樣的條件下，如果要中标并且盡可能地拿到高價，就需要盡可能多的公司來配合，即串标。

據《中國之聲》報道，安慶市公管局通過技術手段進行審查時還發現，多家企業商務标從同一IP地址上傳，不同企業留存的聯系人、聯系郵箱相同，不同企業招投标文件為同一人編制等異常情況。這說明有不同企業的标書是在同一電腦上制作的，這在法律上是會被明确視為串通投标的行為。

安慶市公管局還表示，當地監管部門除了加大審核力度、留存保證金外，沒有更好的打擊方式，原因是公管局目前尚無執法權，對于串通投标違法行為一經發現，隻能采取披露"曝光"的方式進行處理，涉事企業仍可在安慶市範圍内進行市政工程項目招投标。

記者注意到，通報中的天寶新苑、站東花園都是安慶市的老舊居民區，被當地政府列入今年老舊小區整治計劃，改造内容包括建築、綠化、排水、管道等，工程投資總額約826萬元，計劃工期為120天。

這個由安慶經濟技術開發區财政投資建設工程管理中心負責招标的市政工程，一共吸引來了416家企業。業内人士表示，類似的工程參與的公司一般有100多家。這些公司有不少分布在安徽省内的安慶、合肥、池州、銅陵等地，還有一些從省外趕來，比如山西鴻志建設工程有限公司。

企查查數據顯示，名單中的公司注冊資本基本都在1000萬元以上，其中不乏一些成立很久的老牌公司。涉事的合肥昌華建築安裝工程有限責任公司成立于1998年，在安徽全省共有4個分公司，注冊資本為6000多萬元，而實繳資本則為668萬元。另外一家安慶市海口建築工程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資本則高達1.0005億元，實繳資本也在2000萬元以上。

記者緻電多家通報名單中的企業，其中多數在聽聞查詢問題後便将電話挂掉，部分企業負責人表示不清楚情況，了解後再進行聯系，但随後電話便無法再接通，截至發稿暫未收到回複。

也有企業對管理部門的處罰提出異議。涉事的一位安慶本地企業的項目負責人劉通（化名）告訴記者，他們公司并沒有進行串通投标，現在正在進行申訴。劉通表示，他沒有收到相關部門電話或者短信之類的通知，自己也是看到網站發的通報才知曉被處罰，"到現在也沒有給我出示具體的證據，怎麼被判定的。"

劉通不清楚其他剩餘的企業是不是同一控制人或者互相之間有串标，"至少我們家沒有。"他表示，因為在同一個地方做生意，所以有幾家企業他也知道或者認識負責人，但沒有什麼合作。

當初之所以選擇競标經開區天寶新苑、站東花園小區的項目，劉通說，是因為感覺工程的利潤還不錯，比較符合公司的選擇标準，沒想到不僅留下了不良記錄，還被沒收了16萬的保證金。

他不肯透露公司的營收規模，隻表示16萬元對他們來講不是一筆小數目，"要賺好幾個月。"而對于半年的不良行為披露，劉通稱，這對公司影響很大，意味着在當地百分之百不可能接到新的項目。他在等待申訴的結果，至于有沒有其他公司和他一樣在申訴，他表示并不了解。

另外一家企業的負責人表示，之所以會出現不同單位同一子目的消耗量及組價異常相同、組價及補充定額編号異常相同等情況，有可能是因為當地很多公司會使用同一個建設工程計價軟件。

記者發現，安慶市公管局在10月25日當天還發布了另外一份通報，涉及到為安慶市宜秀區小城鎮污水垃圾處理及污水管網建設項目，84家企業的行為依然被判定為違法投标。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34家企業也出現在天寶新苑、站東花園小區改造項目的串标名單中，實為再次被判定為串标，不良記錄的披露時間再增加半年。

盈科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郭韌律師表示，串通投标行為構成犯罪的将由公安機關提起刑事拘留，而不構成犯罪的則由相關行政主管機構予以處罰。《刑法》規定，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報價，損害招标人或者其他投标人利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而串通投标的罪與非罪的界限在于情節嚴重程度。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标準的規定(二)》，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應予立案追訴：損害招投标人、國家集體利益，直接經濟損失在50萬元的；違法所得在10萬元的；中标項目金額在200萬元的；采取威脅、欺騙或者賄賂等非法手段的；雖未達到上述數額标準，但兩年内因串通投标，受過行政處罰二次以上，又串通投标的；其他情節嚴重的情形。

因此，這146家企業的行為尚未構成犯罪。

一位安徽省内做建築工程的業内人士認為，這種小工程投标門檻較低，且工期短利潤率比較高，所以大量單位都想要入局參與，而大型工程則一般不會有那麼多單位報名投标。

以他的經驗，不少投标的單位都會提前做工作，但還是不能保證肯定能中标，隻能提高概率。但一般都是十幾、二十家圍标比較正常，這樣的小工程高達146家企業來串标的話，操作手法确實很異常，也比較"粗暴"，可能幫人圍标、出借資質是其中一些公司的主營業務。

記者翻查安慶市公共資源交易服務網注意到，2019年4月19日公管局發布了一則處罰通報，将34家企業限制投标6個月并沒收保證金。處罰的原因是這些企業在參與當地一條道路改造工程項目投标時，存在出讓資質供他人投标的行為。

另一名業内人士介紹，市政工程領域的投招标競争往往很激烈。串标常表現為一家公司制作好标書，其他公司再據此做出相應的标書，最後保證該公司中标。而招标單位也會設置一些條件來進行限制，如最高限價。招标單位會在報價的公司中取中間價上下最接近的幾家公司，最終選出中标單位。

這位人士表示，在這樣的條件下如果要中标并且盡可能地拿到高價，就需要盡可能多的有資質的公司來配合。此外，也有專門的中介來做這種事情，甚至會有招标代理公司在收取費用後，将參與投标的公司信息洩露。

在招投标結束後，招标方會退還未中标單位的投标保證金。此次安慶市公管局沒收2336萬的保證金，是因為被查出了圍标，所以直接沒收。如果沒被查出，這個錢會原路返還給這些公司，與項目投資多少無關，所以才有可能存在花遠超項目投資額的保證金來串标的情況。

對于有企業項目負責人表示當地多用同一款建設工程計價軟件所以導緻子項目報價可能相同，他認為這種情況會有，但是一般很少。

此前，企業之間互相串标被處罰的情況在各地也時有發生。例如，福建莆田于2018年3月破獲的一起串标案件同樣沒收了保證金。公告顯示，駐莆田财政局紀檢組督促市交通運輸局查處了17家投标文件雷同的企業，沒收了投标保證金892萬元上繳國庫。

此次安慶市公管局的處罰公告之所以引起輿論廣泛關注，其中一個原因也在于涉及串标的企業數目高達146家。此前的報道顯示，串标的企業多在十幾、二十家左右，大型團夥案較為稀少。

據《上觀新聞》報道，2017年上海市破獲了首例串通投标團夥案。警方在工作中發現，在一項市政工程開标過程中，雖然參與競标公司多達90餘家，最終中标價格卻非常接近招标方事先公布的最高限定價。這一反常現象引起了警方注意，最後他們發現90餘家參與的公司中竟有80家為同一人陸某控制，僅有10餘家公司正常參與招标。

據一名曾通過該犯罪團夥中标的公司負責人講述，陸某自行注冊了多家公司參與工程投标，此外行業内還有一批公司，本身能力有限，存在的目的就是跟風投标賺取"小費"，陸某會許諾給這些公司數萬元"小費"讓他們參與工程招投标。

控制參與投标的公司越多，中标的可能性就越大，陸某控制的公司對誰能中标、中标價格多少有着近乎決定性的影響力。

該公司負責人還表示，如果一個工程标的為1000萬元，一般來說利潤是40%，利潤的30%都要交給陸某，即120萬元。"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一聯合，我們不通過他們，中标的概率幾乎為零。"

而前述業内人士告訴記者，現在尋找有資質的企業來陪跑，都需要出一定的出場費用，而項目中标之後可能還有分紅，這些錢實質上也都來自于工程款項，工程的質量也可能會受到影響。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WEEKLY】創作，獨家發布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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