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a”火了!
前段時間我們推送《小學語文拼音又出錯?真相出乎所有人意料……》回應抖音關于“chua”字的疑問,此後又引發網友争論,主頁君今天為大家轉發一線語文老師水寒對于這個問題的深入、細緻的讨論,希望能帶給大家更多思考。
我的上一篇文章《從新聞熱點“小學語文教材拼音出錯”說起,談閱讀能力與閱讀偏見》,本來從題目就可以讀出來,我不準備就事論事,更想談談對事件背後的各方讨論中所呈現出來的語文問題的思考。
但沒想到,偏偏還是有人很糾結,在公号文章下留言,要掰扯一下到底這兩個讀音能不能進小學語文教材的問題。我也注意到,與這則新聞相關的各種網絡讨論留言中,糾結于這個問題的還大有人在。這說明這是一個真問題,是一個值得一談的問題。
王顧左右而言他不是我的風格,今天我要就這個問題掰扯一下,具體談談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先回顧一下問題的起源和争論的焦點。
問題的起源:統編教材小學一年級語文拼音部分出現了“chuā”和“né”這兩個讀音,有抖音網友發視頻指責這兩個讀音出錯,是誤人子弟。
争論的焦點:這兩個拼音放在小學語文教材中是不是錯的,該不該出現在小學語文教材中。
細緻分析一下,争論的焦點實際上牽涉兩個層面:一個是對與錯的問題;另一個是應該不應該的問題。
這兩個層面的問題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如果第一個對錯的問題判定為有錯,那顯然第二個問題就沒有再讨論的必要。但如果第一個判定為是對的,那第二個問題則有必要進一步讨論。不能因為正确,就此得出放在教材裡一定合适的結論,還需要具體分析。
下面就這兩個層面的問題分别分析。
對or錯
對這個問題,統編教材總主編溫儒敏先生說得非常清楚,他是這樣回應的:
chuā和né還是有對應的字詞的。chuā的對應有“欻”,拟聲詞,形容動作迅捷。如“欻的一下就把那張紙撕了”,“那輛車在他身邊欻就過去了”。né則對應“哪吒”的“哪”。這些順手就可以查到。
我看到有公衆号作者在讨論時,引經據典,用《王力古漢語字典》來論證“欻”字究竟讀不讀“chuā”,還是一個有疑問的事情。該文引述了不同版本的《新華字典》,論證該字出現在《新華字典》中的時間很晚。
以下兩段文字摘自公衆号“短史記”中的《語文教科書讓小學生學“chuā”,隻是在折騰孩子》一文。
1973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試用本)》中,“欻”字首次有了“chuā”這個讀音。稍後,該讀音才進入《新華字典》,如1992年重排本中,不但有“欻”字,也标注了“chuā”這個讀音。
《現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之所以給“欻”字增入了一個“chuā”音,實是受到了一些地方方言的影響。
這樣的引經據典的文章我也很喜歡看,很多人都會覺得有讨論的依據,有讨論的力度。但這篇文章的作者可能因為學術背景的原因,他不了解中小學教材編寫的基本原則,把教材編寫和學術争論或者學術研究混為一談。
進入中小學教材的,應該是那些相對而言大家公認,或者說是有明确依據的知識,要盡可能避免收入那些在學術上充滿争議而未有定論的内容。
這個大家公認的标準,不是哪個人或者說哪個權威說了算,更不是憑着感覺走,而是真的要有紮紮實實的依據。
就漢字字形及讀音來說,就是要遵循《通用規範漢字表》,最新一版是2013年6月5日頒布,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配套規範,也就是說這是法定的文件。
很多人對這個《通用規範漢字表》不熟悉,不過沒關系。大家更熟悉的是《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詞典》,這兩本公認的權威工具書就是依據包括《通用規範漢字表》在内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等相關的法律法規編寫的。
因此,一定意義上可以這樣來說,凡是出現在這兩本工具書中的漢字及讀音,我們就可以認定為權威的,正确的。
而chuā和né在這兩本工具書的最新版本中均有收錄,所以從正确性的認定上來說,這兩個讀音出現在小學語文教材上,完全不存在所謂出錯的問題。
附帶要說明一點,使用《王力古漢字典》來追溯某一個字的源頭,或者把《新華字典》在某一版本中未收錄某字作為依據,談某字的最新收錄是向方言妥協,遷就方言,然後引用“有學者批評”這樣做不對。這樣一些表述,一方面是在靜态中看語言,另外一方面是拿少數人的學術觀點來否定主流的已有定論的判斷。
我這樣講,不是說少數人的學術觀點一定不對,而是說不應該拿少數人的觀點來否定主流觀點,然後說明教材不應這樣編寫。這樣的邏輯會讓教材編寫者無所适從,也會讓教材使用者不知所措,搞不清楚到底哪個是可以遵循的規則。教材不大可能抛棄主流判斷而采用某一個存在争議的觀點。
語言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漢字的音形義也都處在不斷發展變化過程之中,這一曆史趨勢無人可以阻擋。僅就方言與官話(相當于今天的普通話)互相影響來說,其牽扯到曆史的政治的經濟的環境的方方面面的因素諸多,極為複雜,恐怕不能簡單對某一問題下一個定論。
我們不能因為今天某字進入到普通話,就斷定是受到了方言的影響。唐代時陝西話才是官話,現在的普通話那時候還是蠻夷之地的方言呢。我們也不能因為今天對某字的音形義的處理和《說文解字》的說法矛盾,于是就判定今天的說法是錯的,這屬于典型的刻舟求劍,泥古不化。
而從教材編寫來說,因為必須要有相應的依據和規範,要有一些定論,那這些定論就不可能是某個人的意見,而必須符合國家在特定階段的相應的法律規範。
所以,拿還未有定論的學術論争,或者一小部分人的學術研究觀點,據此認定chuā進入小學語文教材不正确或者應該存疑,這些人和教材編寫者之間是關公戰秦瓊,兩者不是在同一個層面上考慮問題。
應該or不應該
因為前面第一個問題論證了chuā和né進入小學語文教材,從正确性上來說完全不應存有任何異議。所以有必要進一步讨論這兩個讀音是不是應該進入小學語文教材。
在應不應該這個問題上,絕大多數反對chuā進入小學語文教材的聲音,他們的依據就是這個讀音背後與之對應的是生僻字,不僅僅是兒童不常用,大人也不常用,對兒童而言實在太難,因此不應該進入教材。
這樣一些觀點的出現,實際上依然是對教材的編寫和使用不了解,僅憑個人經驗做出的判斷。須知,教材編寫和使用既要考慮不同階段學生的基本學習能力,還要設定不同階段的具體學習目标,還要考慮未來學生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需要關注的維度很多,不是單純一個維度的問題。
就chuā和né進入小學語文教材,溫儒敏先生的解釋是:
這兩課是學音節,會拼就行,不必一一對應字詞。學生此時認字還少,也不能要求一一對應。
這個說法絕不是溫主編為了掩飾問題而臨時找到的一個借口,而是有明确的依據。請看統編教材一年級上冊語文教師用書對這一課教學目标的相關說明。
教師用書對這一課的教學目标有極為明确的規定:學習正确認讀和拼讀相關音節,而不是把這些音節和背後的字一一聯系起來。雖然有借助拼音正确認讀認識詞語和生字的要求,但這些生詞生字都是常見的生字生詞。
而某些網友非要說chuā背後的字過于生僻,超出了學生的理解接受能力,實際上是一種主觀臆想。他們把這種主觀臆想強加于這一課的教學目标之上,而這一課的教學目标中根本就沒有諸如認識“歘”字這樣的要求。
這種主觀臆想所推理出來的結論正是我們絕大多數人所特别痛恨的超标或者說超綱。因此,引發了很多人的共鳴。然而這種超标或者超綱并不是教材教學目标中的現實規定。
通過主觀臆想強加給教材某一教學目标,然後又據此批判教材脫離學生實際,超出學生理解水平,顯然這是不可接受的,屬于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主觀臆想,是因為很多人的記憶中殘留了學習拼音的一些印象,覺得一定要把拼音和相關的漢字組合在一起來學習,比如,e就和“鵝”聯系在一起,ü就和“魚”聯系在一起,g就和“鴿”聯系在一起,等等,甚至不僅配有文字,還要配有圖畫。
這個記憶沒錯,但我們所記住的更多是印象深刻的一些片段,另外一部分真實發生的情況,被我們從記憶中不經意之間抹掉了。
比如,我們要學韻母時,必然同時也要學到四聲,于是老師就會讓學生練習ā,á,ǎ,à。在回想這個時,可能還會和“啊”這樣一個常用字聯系起來。
但我們單獨讀ēi,éi,ěi,èi時,又和什麼字聯系起來了呢?恐怕就不容易想到了,因為“诶”或者“欸”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過于生僻了,但我們不會因為這些字生僻,于是就沒有練習過ei的四聲拼讀吧。
在我的上一篇公衆号文章後面,一位叫作三色貓的網友留言說:
練習拼讀,就像彈琴的初級練習曲一樣,訓練表音符号和發音器官之間的協調。
我以為這個比方很到位。練習拼音僅僅是像彈鋼琴一樣,最初的簡單指法練習,要反複訓練,越熟練越好。我們不能因為這些最簡單的指法訓練将來可以用來演奏諸如《命運交響曲》那樣宏大的曲子,于是就由此推斷這些指法練習對初學者太難,不适合學習。
拼音學習也是如此。拼音隻是學習漢字的拐棍,是一個工具,一個媒介。不一定在學習拼音時,要求每一個拼音都和漢字一一對應。但是為了熟練數量有限的讀音,需要多拼各種讀音,需要反複練習,哪怕這個讀音與之對應的字是一個生僻字。
而且還有人混淆了“生僻字”和“生僻音”這兩個概念。不是生僻音就一定對應生僻字,反過來,也不是生僻字就一定讀生僻音。
比如,這樣幾個字:擤、熥、趿、齁、薅、搋,您能認識幾個,讀準幾個?
但是如果我把這些字和它們經常組的詞聯系在一起,就會發現原來這些字我們經常用。雖然我們不知道這些字怎麼寫,但是這些字的讀音則非常常見。
擤(xǐng)鼻涕 熥(tēng)饅頭
趿(tā)拉鞋 齁(hōu)嗓子
薅(hāo)羊毛 皮搋(chuāi)子
這些生僻字都是普通話用字,而不是方言用字。我們會因為這些讀音背後有這樣一些生僻字,于是拒絕學習這樣一些讀音嗎?
事實上,漢語拼音作為識字的工具,在漢字學習過程中,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必須要反複練習,不斷熟練,也就是要反複訓練表音符号和發音器官之間的協調能力,掌握了這個工具,才能更好地學習漢字。
對方言區的學生來說,發不同的音的難度不同,并不是說chuā就是一個很生僻很難發出的讀音。
比如,大學時,和來自h,f不分的方言區同學開玩笑,就讓他說“護膚霜”這個詞,他要想說得字正腔圓,那簡直是難于上青天。還有l,n分不清的方言區,這樣的人說他去了趟“河南”,你會誤以為他是出國旅遊,去了郁金香盛開的國度呢。
對普通話地區的學生來說,雖然學習這些拼音可能難度沒那麼大。但依然要讓他們通過多見多讀的方式,了解拼音,讓他們在實踐的基礎上明白,原來漢字的數量要遠遠超過拼音本身的數量,有一些讀音隻有極少的一些漢字與之對應,也有一些讀音,雖然能讀出來,但是并沒有與之對應的漢字。
還有一點可能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當我們抨擊說因為某些讀音背後是生僻字,所以附帶的這些信息對學生而言明顯偏難時,實際上隻是從個體的一般的經驗出發,看到了問題不好的一面,而沒有看到它可能存在的另外一面。
比如,“欻”這個字,如果學生問起來,老師給解釋一下,“這是一個會意字,兩個火和欠(吹氣)構成會意。想象一下,猛吹一口氣,火欻地就燒得很旺,火苗上蹿。”或許這就是一個機會,一下子就激發了學生對漢字的興趣。他們發現原來每個漢字背後都隐藏着這麼多有趣味的東西,那豈不是收獲更多。
不妨再舉一個例子,我兒子在學習“金木水火土”這一課中的這幾個生字時,我給他補充了這樣幾個對應的字:“鑫、森、淼、焱、垚”,除了這幾個字之外,還順帶簡單講解了“品、衆、晶、磊、矗、犇、骉、猋、羴、鱻、赑、毳、皛”等字。
這些字隻有極少幾個屬于常用字,其他差不多都屬于生僻字,但是我兒子在記憶這些字時饒有興趣,他一下子就記住了,并沒有覺得多難。通過這些字的學習,激發了他學習漢字的興趣,他能夠更好地體會會意字是怎麼一回事,至少是明白了會意字中的一種造字方法。
所以,換一個思路來看,我們成人所定義的生僻字主要是從這些字的日常使用幾率來判斷,在《通用漢字字表》中就有主要依據使用頻率來區分的一二三級字的分類。
但對兒童而言,并不一定生僻字就一定是難于理解的字。兒童的思維乃至記憶方式并不完全和成人相同。用成人的視角來斷定某些東西對兒童一定偏難,他們的能力無法理解,這種判斷有時候并不必然成立。
【注】該段文字出處為《周有光文集 第2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第368頁。
著名語言學家,被譽為漢語拼音之父的周有光先生在他的《拼音字母基礎知識》一文中說:
普通話有多少個音節呢?音節的數目是活的,不是死的。可以用常用漢字寫出來的有400多個音節。(如果分四聲就是1000多個。)還有一些口語音節,沒有常用漢字可以寫出(例如chua),甚至根本沒有漢字可以寫出(例如pia)。普通話還需要不斷吸收一些方言和外來語,由此也會增加音節的結構形式。
這樣的表述和判斷,體現了一個語言學家的高瞻遠矚。
恰好周有光先生在這段話裡也提到了今天争論的焦點chua這個讀音。但從周先生的表述中,我們絲毫看不出周先生反對chua進入小學教材的意思。他甚至還主張“普通話還需要不斷吸收一些方言和外來語,由此也會增加音節的結構形式。”
如果片面地引用周先生的話,就可能會讓大家誤以為周先生這樣的語言學大家都反對chua這樣的讀音進入教材,輕則說這樣的做法是扯虎皮拉大旗,重則說是斷章取義,是非常不好的文風。
當然,也有人揪住溫主編在回應中所說的“教材的音節教學采用的是‘窮盡式’,拼出的讀音比較全,也比較多,修訂時可以考慮精簡一些,更适合學生學習”這句話不放。列舉出諸如“duang,pia,biu”等讀音說為什麼既然是“窮盡式”,這些讀音不放在教材中呢。
這明顯是對溫主編話語的曲解,“窮盡式”隻是原則,但也隻是列出的讀音比較全,比較多而已,不是全部。那些不存在于普通話之中,也沒有漢字與之對應的讀音,一一羅列出來并沒有實際意義。
從以上我的觀點來看,可能很多人覺得我這麼說是完全站在了力挺溫主編,力挺教材的立場上了。
實則不然,我隻是從作為一線語文教師的角度來談一些基本的認識和判斷。但我是初中語文老師,并沒有教過小學一年級拼音的豐富經驗。
實際上,關于教材中拼音内容的安排,到底存在怎樣的優點,怎樣的缺點,與其聽外行來談論,不如聽聽常年教小學一、二年級拼音的經驗豐富的語文老師來說說,他們才是真專家,才更有經驗。
事實上,我們有時候确實對這種業餘與專業之間的差距理解得遠遠不夠,對這種力量一無所知。業餘與專業之間存在的差距,往往比我們的想象還要大得多得多。套用一句現在的流行語:“業餘限制了×××的想象力。”
當然,我這麼說絕無完全鄙視業餘的意思,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專業,也有自己不擅長不專業的方面。
我這麼說也絕無勸人住口,不要發出質疑的意思。正相反,我想說的是應該質疑,而且應該勇敢質疑。但是,在質疑之前,至少要做一些最基本的工作,做一些紮實的材料的學習與積累。
就像某些網友所說的那樣,至少先查查字典,然後再質疑。這樣讓你的質疑更有力度,更有價值,不至于一出手就贻笑大方。
綜合以上分析,chua進入小學語文教材,會不會誤人子弟,會不會是在折騰孩子,還真不要輕易下結論,問題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我們應該為這次因為教材拼音問題被質疑的一方點贊。要為溫主編點贊!要為教材出版機構人民教育出版社點贊!他們及時回應了網絡上的各種質疑,盡管這種質疑在專業人士看來可能不值一駁。
相比于以往,這種及時的回應,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他們的回應在一定程度上是一次相關知識與觀念的普及。
有一點遺憾的是,在曆次由教材問題引發的網絡熱議中,缺少普通群衆和專家學者之間的中間環節,即一線教師的發言。事實上,一線教師因為躬身實踐,既了解學生,又了解教材,所以在與教材相關的一些問題上應該最有發言權。
一線教師習慣了沉默,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一線教師應該勇于發出自己的聲音,哪怕這種聲音很小,很微弱,但也要發聲,要能影響一個是一個,能推動一點是一點。這樣做,不是為了解放别人,而是為了解放我們自己。
本文轉載自公号:水寒說語文。水寒,中學語文一線教師。“水寒說語文”公衆号唯一原創作者。以“讀詩書,羞為名,恥為利;誦經典,出于口,入于心”自勉,長期緻力于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弘揚。
有個靠譜的工具書,質疑或者與别人讨論起來,也會顯得有底氣很多。更重要的是,隻是一杯咖啡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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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周 丹
編輯:周 丹
主編:吳海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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