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張俄羅斯歌曲CD，一直沒聽。

俄羅斯歌曲這幾字，似像征了一個時代。有人說，那個時代是愚昧的時代，被玩弄的時代，人都顯得傻乎乎。這概括是否準确，不談，隻覺得，那個時代已離很遠；而就歌曲，我更喜歡現代西方的。現代西方歌曲多起伏，多變化，或如一位朋友所說：“More feeling”，相比之下，俄羅斯歌曲畢竟簡單了些。

一個偶然機會，我偶然聽了聽那張CD，想不到的是，不一會兒，情緒就被“吊”了出來，我感到了一種來自純情的魅力。歌聲中，眼前出現的盡是些五十年代的景象，這景象并不具體，不過是晴朗的天，白白的雲，飄揚的國旗，不過是白襯衫、藍褲子、紅領巾、團徽，大小隊長們臂膀上的标記。要說有一點具體的話，大概是我哥哥姐姐們臉上的神情。他們的神情中透出的是一種朝氣，一種正氣，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五十年代，哥哥姐姐們正是小學生，中學生，正處于簡單的充滿熱情的年紀。

那時，盡管我還小，但俄羅斯歌曲已在耳中“飄”得很熟。熟悉的俄羅斯歌曲不少是小合唱，唱得異常整齊，進行曲味道很足。合唱歌曲有它獨具的感染力，給人一種萬衆一心、齊心協力、衆志成城的感覺，加上進行曲曲調本身，使人自然而然地在激情中誠樸起來。可以說，俄羅斯歌曲曾經影響過整整一代、甚至兩代人。那時的學生們，常常是手挽手，唱着歌上學放學，在歌聲中淨化，在互挽的手臂中得到信心與力量。

不日前，兩位作家朋友來我家。一個頗善唱歌，也愛唱，一個則不同，溫文爾雅，較内向。因家中有卡拉OK，就請他們玩玩。可惜，機器裡那些歌，就連那個善唱愛唱的，唱得也不十分來勁。不知怎麼說到了俄羅斯歌曲，卻不巧，該日，那張CD不在，借給了人，可光俄羅斯歌曲這幾個字，已激起朋友們的熱情，兩人抛棄卡拉OK，光是手拿話筒，唱了起來，唱完一首又一首。也是那一刻，才發現，許多俄羅斯歌曲其實是我不熟悉、不知道的；而他們，彼此任何一個歌，任何一個人，隻要說出一個歌，或不說歌名，僅起個音、開個頭，另一個馬上就能跟上，熟稔、默契得難以想象，唱得是極其的沉醉極其投入。他們，正是我哥哥姐姐的年齡，他們的臉上，看見的是當年哥哥姐姐們的神情，稍有不同的是，這樣的神情中多了一絲對過往歲月的懷念，多了一絲淡淡的甜蜜的傷感。常常，一支歌完，兩人互望一眼，沒有語言，不需語言，眼神中各有一份感歎：“那時候，唉……”

也就是兩天後，我接到一個電話，就是借我CD的那位朋友打來的，也是位作家。朋友開頭就說：“你有空嗎，很想跟你聊聊，可以嗎？”覺得奇怪，我隻說：“當然可以。”朋友說：“這兩天我瘋了，一刻不停地聽你借我的那張CD。這些歌都是我非常熟悉、非常喜歡的。我什麼都不能做了，隻是聽，一遍遍地聽……心裡難過極了……”說到這，朋友說不下去了，接着，電話裡傳來了啜泣聲。我一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對。好一陣，電話那頭才又重新傳來聲音：“我覺得，我失去了許多東西，都是很美好的……”

今天的人，對于那個時代的“含意”也許不再那麼關心，也沒人刻意為自己在那時代中的形象定位。随着時間的消逝，許多東西都已消逝。然而，那個時代中，人們曾經有過的純潔、真摯與熱忱，卻已像金子一樣積澱于心。這一份真情，這一份美好，是每個經曆過的人都珍惜，眷戀，向往的。（黃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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