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桂珍
寒風乍起,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聲又在大街小巷響起,那濃重的銀川口音,那尾音長長的吆喝,聽起來是那麽熟悉,卻又遙遠,隻聽那聲音就象有蜜從中流出。
我從小就是在這吆喝聲中長大的。
老銀川的人都知道,70年前,銀川北門有一家李家糖坊,門臉不大,但做出的糖卻以酥、脆、甜而遠近聞名,那就是我爺爺李孝開的。
從我記事起,就總見一家老小在熱氣騰騰的糖坊忙來忙去。
聽爺爺說,這套制糖工藝是祖上傳下來的,制做起來非常考究。
先說粗加工做糖坯,将碎白米和稗子米淘幹淨,上籠用旺火蒸熱出鍋,用木勺挖出來放在小盤内,摻入發好的大麥芽,大麥芽須洗淨後,放在盤裡蓋上沾布,放在熱炕上催其發芽,芽長兩寸長後,将其收出放在碾台上碾碎鏟起待用。
然後,用一小缸将蒸熱的米放上,再放六木勺大麥芽,用炒闆攪勻,再加一大鍋開水,然後再攪勻。
缸的下面要鋪上掃帚苗(靡子的杆),缸的下角有一個洞,事先要用麻擰成的塞子塞好。
發酵一個時辰後,待缸中冒泡即好。然後,将塞子拔掉,讓糖水流入一個大盆内,将糖水倒進一個大鐵鍋,竈底加炭火,迅速翻炒,炒至糖水發粘,呈金黃色的糊狀,然後用抹過油的木勺迅速将糖稀舀起,倒在一塊平整的石闆上,讓它自然冷卻,這樣糖坯就做好了。
精加工分四個程序,焐糖、炒糖、拉糖、切糖。焐糖就是将放涼的糖坯放在撒了米粉的氈上,(米粉要專門制作,把碎白米泡後,放在缸裡捂一天,在碾子上碾碎過篩既得)放在燒燙的火炕上捂至發軟。
炒糖就是将糖坯放在鍋裡用文火炒至可以拉成條狀時,迅速出鍋。
拉糖時,屋裡溫度要達到28度,濕度要有45度,有點蒸桑拿的感覺,由兩個人面對面用特制的木闆将糖坯拉成條狀,動作要快,重疊的次數越多,中間的空隙越大,糖越脆。待糖呈奶白色,有二指寬,即可放在糖案上。
切糖就是用糖刀将微晾的糖切成三寸長的小段,碼到糖盤裡,放到門外凍上。
切糖的時辰特别關鍵,早了糖沾刀,不成型,晚了,一切糖就碎了。
切糖最顯手藝,通常是由爺爺親自操刀。
爺爺右手拿刀,左手拿着糖尺,眯縫着雙眼,精心的量,小心的下刀,就象在做一件藝術品。
每當一根呱呱糖切完後,不多不少正好,不留一點邊角料時,爺爺的臉就象一朵盛開的菊花。
1955年李家糖坊家人合影前排右3為爺爺李孝
豆瓣糖的制作很複雜,先将黃豆泡去豆腥味,煮熟撈出後控幹,放在鐵鍋裡用小火來回撥拉,待豆子呈金黃色,鏟出放在糖案上壓成兩瓣,用篩子将碎塊篩出,隻用兩瓣的。
然後,迅速将拉開的瓜瓜糖坯放在豆瓣上,待糖坯發熱,将豆子全部沾在糖上,用糖闆将其壓制成形切塊裝盤,放在門外冷凍即成。
此外,制作的品種還有面糖、灌心糖、牛皮糖等等。
一般做糖從新稻米下來開始,到來年四月為止,其餘時間天太熱,糖做好就化了。
做糖對水的要求特别高。
北門城樓附近有一口甜水井,水質甘甜清澈,水量特大。
我和姐姐長到八九歲,就開始擡水,記得兩隻大木桶快到我的肩膀,扁擔又粗又重,每天放學後,都要擡兩趟水。
出完糖水的糖渣很有用,喂得豬又大又肥。
糖渣人也可以吃,低标準時,糖渣救了我們全家的命。
後來,李家糖坊參加公私合營,爺爺開始給公家做糖,存在了六十多年的李家糖坊從此退出曆史舞台。
但是,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聲還在。
六四年前後,牛奶糖以其物美價廉的優勢占領市場,合作社倒閉,爺爺失業在家,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聲消失了。
改革開放了,滿春鄉搞多種經營做糖,請爺爺當師傅,爺爺起早摸黑,勁頭十足,于是,寂靜了十幾年的吆喝聲又在大街小巷響起。
那年,爺爺七十多了,每天頂着星星上班,背着月亮回家。
我每天晚上在昏暗的街燈下,邊玩跳方邊等爺爺回家。
一天晚上爺爺沒回來,第二天清晨,在上學的路上,我碰到了爺爺,隻見爺爺穿着一身黑棉衣褲,兩隻胳膊向後抄在袖筒裡,栽絨棉帽的耳朵呼閃着,脖子向前梗着,頭一點一點地向家走着,呼出的熱氣在帽子上結成了厚厚的白霜,就象一個聖誕老人。
盡管爺爺這樣賣力,但不到一年,爺爺還是被辭退了,原因是爺爺做糖一招一式都要堅持原來的工藝,費時多,成本高,糖的價高了又賣不出去,廠子要維持下去就要偷工減料。
爺爺堅決不幹,發生争執,爺爺隻好回家。
失去手藝的爺爺是苦悶的,他常常坐在院子裡,兩眼發呆,拿着那把磨的油亮的糖尺在手上打,那啪啪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子上空回響。
他的嘴裡喃喃的不知說些甚麽,任由夕陽将金色的餘輝灑遍全身。
我知道,李家糖坊手藝的失傳是爺爺心中永遠的痛。
父親退休後閑不住,憑着依稀的記憶開始做糖。家裡地方小,又沒大缸,就将做糖的熬糖程序省了,直接買來糖稀做。
糖稀基本都是玉米熬制的,也很甜,但總帶一股酸味。後來,民間做糖的工藝基本如此。
好在現在的小孩吃得都是這種糖,以為豆瓣糖、呱呱糖就是這個味。
我想,隻要每年在寒風乍起時,能響起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聲,爺爺就會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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