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說起“凡爾賽文學”這個梗,不知道的以為是法國貴族倒騰的文藝複興,但要真的找祖宗,還得是我大唐青蓮詩仙李白,這五首詩正奠定了其“凡學鼻祖”之位。
蒙淇淇的凡學案例拆解
此次凡學梗的大火,為寒冷的冬季帶來了一絲暖意,一個微博用戶叫“蒙淇淇77”的奇女子,走入了我等凡夫俗子的世界之中,不禁驚呼:“我天,原來還有這樣的騷操作!”
看到這裡,是不是很多人在朋友圈裡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沒錯,凡爾賽文學的核心與精髓,即在于三段論:
“漫不經心地裝逼、故作苦惱的炫耀、以及欲拒還迎的責怪”
我們就以蒙淇淇圖片上這段話,來看看這三段論之間是如何起承轉合的。
“逛超市是對周末的最大尊重”,你品,這是不是嘲諷那些周末還要苦逼加班的打工人?好吧,這個其實還不算是太過分,畢竟逛個超市還是逛得起的。
“話說沒男人,還真不敢買帝王蟹”,ok,帝王蟹出來了,裝逼的意味不言而喻,但是連有男人都拿出來說事,是不是還有狂虐單身狗之嫌?不不,太膚淺了,她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想表達這帝王蟹真TM的大,沒有一個男人你根本就拎不動。
“那玩意兒您拎着吧,我推購物車”,這是啥意思?結合後面他男人果然一手拎着帝王蟹,我們恍然大悟,噢噢,原來這是在暗示自家男人特乖、聽話、還寵老婆啊。
“出口處有鮮花販賣,我随便選了一束”,“随便”這個詞表達的正是買東西時的漫不經心,為啥漫不經心?因為完全對價格不Care啊,而鮮花在這裡表明自己有情趣。
“他一手提着帝王蟹,一手拿着蜜桃玫瑰”,來吧,BGM響起來,這會不會讓你想起周星馳在大話西遊中的經典台詞:
“我的心上人是一個蓋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在一個萬衆矚目的場合來娶我。”
隻不過,這裡的身披金甲聖衣與腳踏七彩祥雲,被置換成了一手提帝王蟹、一手拿蜜桃玫瑰,而這樣的造型在人潮人海的超市中,的确堪稱萬衆矚目,至于娶你,則換成了在出口處等你。
你以為這就完了,等等,帝王蟹就不說了,為什麼要強調是蜜桃玫瑰?其實這還是人家暗藏的一個彩蛋,簡單查閱資料後發現,蜜桃玫瑰是蜜桃雪山玫瑰,是雪山玫瑰的一個品種,其花語為“鐘情”,呵,又暗地裡撒了一大把狗糧。
“啧啧,哪來的大叔,這麼生猛又浪漫”,這句堪稱是全文的點睛與升華,帝王蟹生猛、玫瑰花浪漫,大叔多金且不俗,這樣的良人夫婿,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自己,啧啧,那自己得該是有多麼優秀啊!你品,你細品,誇自己的深厚功力,無疑已臻化境。
最後總結一下案例拆解的精華,以便于大家迅速掌握:
- 裝逼一定要漫不經心,常言道無形裝逼最為緻命
- 炫耀一定要故作苦惱,人類快樂不相通實則竊喜
- 責怪一定要欲拒還迎,須知嬌嗔的女人最為可愛
其實凡爾賽文學能火,蒙淇淇正是一個引信,因為這種“凡學”其實每個人心底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在《身份的焦慮》中提到:
“人對自身的價值判斷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确定性,我們市場需要在他人的肯定中來獲取自我認同”
但是,赤裸裸地炫耀總是太過于露骨,容易招緻他人反感,而“凡學”卻為這種炫耀披上了一層“低調”的外衣,看似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優越感,在先抑後揚、拐彎抹角的字裡行間中變得合理與内含,既滿足了噴薄欲出的虛榮心釋放,又隐形地炫耀了自身優越感。
究其“凡學”的本質,正如蔡康永在《奇葩說》中的一針見血:“想炫耀的心并非來自優越感,而恰恰是不安全感”,自身的不安全感的來源有很多方面,最重要者,莫過于物質和愛情。所以,這也能解釋剛才的案例分析中,為何一定要同時出現帝王蟹和玫瑰花了,在象征意義這塊兒果然拿捏地死死的。
詩仙李白大喊:讓開我來弄明白了“凡學”的本質之後,把“凡學鼻祖”的名号強加給大唐詩仙李白,其實是極為不合适的。因為李白,他的自信和蒙的優越感完全是兩種概念:自信是我覺得我很好,誰也管不着;而優越感則是我覺得我比你好,就是比你好。
作家亦舒有這麼一段話很有意思:
“内心富足的人,從不炫耀自己擁有的一切,他不告訴别人讀過什麼書,開過什麼車,去過什麼地方,有多少件衣裳,買過什麼珠寶,因為他沒有自卑感”
如果拿這段話去關照李白的一生與詩作,你會發現會讓人忍俊不禁。因為内心富足的他,雖然屢屢踩雷上述行為,卻一點也讓人生不出厭煩之情,反而名傳千古、轟動九州。
舉幾個例子啊,你說他不告訴别人讀過什麼書,他寫道:“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說不告訴别人開過什麼車(此開車非彼開車,正經臉),他寫道:“武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說不告訴他去過什麼地方,他寫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說不懂衣服珠寶,他寫道:“吳刀剪彩縫舞衣,明妝麗服奪春晖”以及“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怎麼說呢,這所有的一切在其“才情”的渲染之下,就連炫耀也讓人覺得可愛與心生喜歡,因為他隻是單純地活出了自我,與他人無關。他的炫,炫的是格局、氣魄與态度!
1、炫家世——“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在人生起跑線上,李白就給“凡學”來了個暴擊,和富二代王思聰的直接不同,他的炫是以懵懵懂懂的孩子視角,透露出了自己的家世不凡。
試想,如果一個小孩子不認識月亮,他頂多就會“呼作白面餅”,為啥?因為比喻的前提,在于拿熟悉的事物去比喻陌生的事物,從而達到化生為熟的目的。
而白玉盤較之白面餅,顯然李白的家境要遠遠好于一般的小朋友。之前網上曾熱議過李白為何不工作卻能四處遊山玩水,有網友便抛出了這個梗,成為高贊回答。
但是,你以為李白僅僅就這麼膚淺嗎?這隻是他慣用瑰麗神話起興的手法而已。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這首詩因為前面幾句成為必背古詩文而流傳廣泛,但其實真正表達李白旨趣的精華卻在詩的後半段。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月亮被蟾蜍吞食而也變得晦暗不明,前有後羿射落日解除天災,如今這個能夠挽救敗局英雄又在哪裡?
後世很多學者都指出了這首詩的深層意味,比如陳沆曾言“憂祿山将叛時作”,蕭士赟更是直言:“按此詩借月以引興;日,君象;月,臣象;蓋為安祿山之叛,兆于貴妃而作也”。
你瞧,李白最終炫的是極富浪漫主義的家國情懷!
2、炫多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
赢在了起跑線上不說,在酒局宴會上李白則更加顯擺,酒酣耳熱、痛快淋漓之際,硬是拉着岑夫子和丹丘生的手不撒,一杯一杯又一杯,會須一飲三百杯。
至于朋友們擔心消費不起高價的酒水錢,白哥一扭頭,大手一揮潇灑說:
“兄弟啊,錢真不重要,花完了再掙就是了,我這輩子對錢沒有任何興趣”,“實在不行的話,就去把我那法拉利和愛馬仕拿去賣了,換成酒錢咱們繼續喝!”
李白在吃喝玩樂上絕對是堪比王思聰的,有一個細節,李白曾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提過:“東遊維揚,不逾一年,散盡三十餘萬”,套一句網友總結的:也就是王思聰不愛寫詩。但其中差距,又豈止僅限于寫詩?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這和夫子的“逝者如斯夫”有異曲同工之妙,強調時間之不可逆;“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聯系到人亦有生老病死。
緊接着,低落的情緒被瞬間拔高,“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開心就放肆地大笑、痛快地喝酒,“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有才就行,要錢幹啥。
所以,李白炫的是什麼?錢不是重點,時間才是重點,時間之中蘊含的自信昂揚、慷慨進取、以及對世間萬物的熱愛,才是真的重點!
3、炫抱負——“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你以為李白一直都是一幅自由撰稿人 旅遊博主的模樣?不,他的理想職業并不是寫詩和閑逛,而是建功立業。
所以在遊曆渝州時,面對地方大員 文化大咖的李邕,李白很是開心,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提攜,但是李白遞上去的名片,卻讓李邕很是不爽。
因為上面隻寫了五個大字:海上釣鳌客!什麼真實姓名、職位頭銜、家庭住址都沒有,虛頭巴腦的,你小子這是在和我打啞謎、成心逗我呢?
李邕就問他,那你以什麼為鈎、以什麼為餌?李白一拱手:以彎月為鈎,以王侯将相為餌!呵,這家夥夠狂啊,張口閉口就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完全不把自己這個老狂客放在眼裡。
李邕遂輕慢了李白,但白哥又豈是好惹的,于是臨走前,還嫌之前的高談闊論不過瘾,自己又悄悄的補上了一刀,便是這首《上李邕》。
《逍遙遊》裡的鲲鵬你知道吧?沒錯,正是區區在下,别看它一開始需要借助風的力量,才能扶搖直上,但是等我真的起飛了,到時候有沒有你都沒就什麼區别了,這和“今日你對我愛答不理,他日我讓你高攀不起”完全是一個腔調啊。
李白又說,你們覺得我說話和一般人不一樣就覺得我是瘋子,聽我講星辰大海的夢想還要笑話我?孔老夫子都曾經說過後生可畏呢,我勸你們不要瞧不起個人。按照流行網文的慣用套路,這波吐槽就叫做——“莫欺少年窮”!
其實啊,李邕也并不是什麼嫉賢妒能之人,兩人不過是小狂客遇上了老狂客而已,這已經遠遠超越了不谄媚權貴的層面,而是一場“後浪”要超越“前浪”的精神風骨。
4、炫朋友——“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說起朋友,誰還沒有幾個能喝酒吃肉吹牛的朋友,但像李白這樣灑脫地秀友情的,卻還真沒幾個。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看似俗氣、接連重複三次的“一杯”,不但突出了飲酒之多,還強調了兩人喝酒的快意之至,“來來來,喝完這一杯,還有三杯”,如此幽人定是知己無疑。
但是,後兩句卻突然一轉,“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原來,李白這家夥喝大了,說我醉了啊,想去睡覺了。至于你,慢走不送,明天要是還想喝的話,記得把你的琴帶上,我酒管夠,你琴彈起,我們再喝它個一醉方休。
這種揮之即去、招之須來的率真态度,放到一般朋友之間恐怕早就翻臉了,但是真朋友呢?顯然不會在意,前腳你醉眼惺忪的一腳把他踹出了門,改天一招呼他又笑嘻嘻屁颠屁颠過來拼酒,李白要的,就是這樣率性灑脫與不拘小節的知己。
其實,也正是多虧了這幫朋友,才能讓李白在他們面前放肆地像個孩子一樣,沒有客套、沒有虛禮,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被誤解,因為雞湯和端莊一樣,都是在世人面前裝模作樣的,在這裡則需要通通倒掉,隻留一地月光就好。
5、炫修仙——“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正如網紅戴教授所言,李白這個人一直以為自己是帶仙氣兒的,據說他媽媽生他的時候,就曾夢見長庚星入懷。正是因為堅信自己的與衆不同,他除了寫詩之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修仙。
從十五歲起,那個凡人修仙的夢就在李白腦海裡紮根了,而到了二十歲,他終于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一名小道士,離仙人更近了一步。所以他寫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意思是說,我本來住在昆侖山神仙的高檔小區(白玉京),當時仙人摸着我的腦袋,給我傳授了長生之術啊,但是因為我錯誤地迷戀人間的繁華,才來這世間研究什麼治理國家的本事。
而當在朝廷裡上班不爽時,他一怒之下辭職遠遊,這時候寫的是“自是客星辭帝座,元非太白醉揚州”,言下之意是說我就是來人間做客的太白金星,現在我現在想回去了,該怎麼辦?
所以修仙,其實是為了尋找回家的路,之後,他就像鳥兒一樣經常出入名山大川,希望有足夠的好運撞到神仙,所以當杜甫小迷弟來找他的時候,李白便帶着杜甫從河南出發,到了河北和山東一帶,中途還遇到了一個“浪蕩兒”高适,于是三人組成了有趣的“修仙小分隊”。
總結一下,這個小分隊就隻幹三件事、九個字: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但是,當三人從夏天找到了秋天,從風流倜傥找到了蓬頭垢面,卻連一縷仙氣都沒找到。于是乎,杜甫先不幹了,給偶像李白寫了首詩,叫《贈李白》: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朱丹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對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意思是說,咱仨這都幹的什麼事,浪費了這麼長時間不說,還搞成這個鬼樣子,哥,我實在頂不住,想回家,你們自己玩吧。
杜甫起了頭,後來高适也就溜了,所以就剩下李白一個人在野區浪了。找着找着,李白也急了,“仙人如愛我,舉手來相招”,言下之意是,仙人如果你還愛我,就趕緊沖我招招手啊。
那麼,最後李白找到仙人了嗎?沒有,但他自己卻成了大唐的谪仙人。
這個秘密是賀知章點破的,在四十三歲那年,讀了李白的《蜀道難》之後。“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聯想到李白母親夢長庚入懷的說法,李白自此認定自己便是谪仙人。
李白最後的結局,有死于水中撈月一說,但按照道家的說法,準确說應該叫做“水解”,宋代詩人梅堯臣對此有極為美好的想象:
“采石月下聞谪仙,夜披錦袍坐釣船。醉中愛月江底懸,以手弄月身翻然。不應暴落饑蛟涎,便當騎鲸上青天。”
他說李白最後是騎着一頭鲸魚,直入青天之上,怎麼看都有點像大魚海棠的感覺,但其實這正是是李白最喜歡的意象,莊子筆下的鲲鵬就是他的一生寫照,“原諒我這一生放縱不羁愛自由”,自由的背後,是需要代價的,代價就是一生的失意。
所以,凡爾賽的炫“财”與詩仙李白的炫“才”,一個如點點熒火,會稍縱即逝;但後者卻如萬古長夜中的皎皎皓月,華夏兒女頭頂上億萬年的星空,不論往前回溯還是向後摸索,都會有屬于他的位置,永遠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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