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比至親的去世,更逼人領悟到自己已經是成年人了。
朋友有事,要聯系閨密。
打過電話去被按斷,閨密在微信上回她:我現在有事。我在派出所,我爸挂了。
挂……挂是什麼意思?
很快就知道了,就是那個意思。
閨密三十六歲,在她上高中的時候,父母離婚。
沒有什麼狗血情節。
她父親在大學出版社任職,母親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
兩個人都是體面人,都沒有黃賭毒惡習,也絕對沒有外遇家暴過。
事實上,在她看來,兩個人還頗有相似之處,比如說都不太愛與人交往、不太懂人情世故。
反正,兩個好人,就是過不下去。
離婚後,她跟了母親。
在大學裡的房子就留給了她們娘兒倆。
父親回到爺爺家去住。
她很快去讀大學,又回來就業,有自己熱烈年輕的生活。
她與父親的關系都很正常,不親密也不疏遠。
早年主要是電話聯絡,後來就主要是微信。
她父親經常沒事兒轉發點兒雞湯給她。她願意回就回個表情包,不願意就當作沒看見。
前幾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
父親就一個人住。
她隔段時間會去看一下父親,幫忙打理一下。
父親說是身體不太好,具體什麼病也沒告訴她。
反正大學年年都有體檢,還有專人負責退休人員。
她也沒太管。
昨天是她父親的生日。
她在微信上祝父親生日快樂,問: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要不然出來吃個飯。
父親沒有回她。
她往上一拉,忽然發現,上一條,父親給自己發的雞湯,是一個星期之前。
再往上拉,之前,父親是每天給自己發雞湯的。
心裡打一個激靈。
她之前屏蔽了父親的朋友圈,嫌雞湯太多。
現在放出來一看,最後一次更新,是一周前。
她不認識很多父親的朋友,模糊記得有一個在自己的朋友圈上。
全仗着人家把校名寫在名字上,靠搜索才找出來。
她向那人問起父親,那人說:呀,還真的好久沒見到他了。
那人很熱心,又在自己與她父親共同的群裡看了一下,跟她說:在每個群,她父親最後一次發言都在一周之前。
她就想:完了,不好了。
她趕往父親的家。
還在樓道裡,心就沉到了底。
父親門口擺滿了快遞盒,壘得像一座山。
她鼓起勇氣敲門、打電話——明知道是關機狀态,因為已經試了一天、發語音。
到最後,她打了110與120.
是110破門而入。
她一進去,腦子就轟的一下。
她從來沒有聞到過屍臭,但她知道那就是屍臭的味道。
120讓她給指一下路。
她說:還是你們走前吧,我害怕。
在浴室裡,發現了父親的屍體。
目前還不知道死因。
這屬于非正常死亡,要做屍檢。
朋友聯系她的時候,她正在派出所,做筆錄。
成年人面臨至親死亡,最痛苦的一點就是:完全沒有悲傷的權利、沒有時間和機會大哭一場。
要準備後事、要約殡儀館、要給亡人買衣服鞋襪、要挑骨灰盒、要看墓地。
沒有人能等你哭完再來談事兒。
你自己也不能。
而死亡又是那麼突然,突然得你很久都不知道這是死亡,不知道死亡就是消失。
你以為這就是正常的一天,天藍雲淡,那人不在場隻是出門遛彎去了。
你還會下意識給他留門、給他在微信通訊錄裡保留一席之地;
你看到什麼好吃的還想着:要留心告訴他一聲;
你有時候還會記起他做過的錯事,氣起來想罵他幾句……
——總要到某個時候,你也許是漸漸的、也許是突然地知道:
他不會回來了;
他再也不會給你發雞湯了;
你不記得你上次跟他吃的飯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但那就是你們倆這一生的最後一餐飯;
你罵他,他也聽不見了;
辦理後事的過程中,她遇到了一個難以突破的問題。
她父親住的房子是爺爺的。
爺爺有一兒一女,就是父親與姑姑。
爺爺去世的時候,體恤父親孤身一人、名下沒有房産,要把房子留給他。
姑姑不同意。
爺爺強行立了遺囑。
姑姑因此與父親決裂。
連電話都注銷、微信号都停用。
到現在,她完全聯系不到姑姑。
可是房子還在爺爺名下,雖然有遺囑,但也需要履行手續,才能完成過戶。
派出所的人告訴她:不是這麼簡單的。
第一沒看見你爺爺遺囑怎麼寫的;第二這事兒得法院判。總之,你如果找不到你姑姑,這房子就沒法處理,不能租也不能賣。
她問派出所:我們都是在派出所上的戶口,應該派出所能有我姑姑的聯系方式呀。
派出所說:你姑姑又不在我們派出所的轄區。
她隻知道姑姑的名字,一時不知道去哪裡找人。
事實上,也許她想找姑姑,不僅僅是為了談房子。
她隻想找一個自己與父親共同的親人,能一同抱頭痛哭一下。
也許她還是需要的。
她未婚,不打算結婚;
未育,不打算生育;
她已經給自己買好了養老社區;
而且是與一位女性好友一道買的。
那位好友已婚未育,打算丁克到底。
去年,好友的父母因病先後去世。
這件事,對她們倆都沖擊很大。
都知道現在人均壽命八十多,都沒想到,就在自己身邊,還有六七十就仙逝的。
好友三十多歲,就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了。
她當時問過好友:你要不要生小孩?
好友說:我身體不行,生不出來。
好友想得開:如果某某介意這事,要離婚找别人生,那正好,我單身,你也單身,我們一道去養老社區;如果某某不介意呢,那麼我們倆人和你一道入住,多個伴更熱鬧。
去年,好友父母辦喪事時,她盡量幫助。
到今年,她遇到這事兒,好友說:我來。
最開始那位打電話給她的閨密也說: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她都說:别了。疫情呢。
她說:到最後,我們都得學會,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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