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文
病房在十一層上,三人間,我被安排在中間床。剛剛進病房就看到南邊靠窗躺着一位,看到我後她很高興,一咕噜就從床上翻身起來了…。
五十多歲的樣子,黑紅的臉龐,很熱情的給我打招呼。
在醫院住院有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病友們會很快的熟悉起來。也許住院是個太寂寞的事情吧。
在病房裡除了治療并沒有什麼事情,說話就成了一樁唯一的消遣了。
這位自我介紹五十四歲的婦女極其善談,因為我們倆床挨得最近,所以剛開始時我是她的主要談話對象。
她自稱是諸城某鎮某村人,她的地方口音頗重,所以好多話我聽不明白,這讓我很無奈。
比如她自我介紹在“冷”庫裡上班,穿“隻”串…。
“冷”這個字她讀音為“隆”,說了三遍後我明白了;
但這個“隻”字,我猜了好一會:地裡長的嗎?
她:不(似)是。
我:樹上結的嗎?
她:不(似)是啊!
…但我認為那是個關鍵的字,這個字聽不明白就沒有辦法繼續進行對話了。我拿出紙和筆請她把這個字寫下來。
她告訴不識字。
就因為這個字,一個急于表達,一個想聽明白,我們倆都急得夠嗆。最後進來一位護士,在她的翻譯之下我終于明白了。
那個“隻”是“雞”。
她幹的活是“穿雞串”!
終于恍然大悟,一通百通…。
雖然是我們倆的對話還是如同雞同鴨講,但是我連蒙加猜的大意就知道了。當然有一部分還需要在腦子裡順一順。
和肉食雞有關:雞蛋孵成小雞後→養殖場→外貿公司加工。雞爪、雞翅、雞腿、雞脖等分别包裝;
她的工作地點就是在外貿公司下的加工廠裡,和雞胸肉有關…。
雞胸肉經過腌制加工後,然後由她們切成或方或圓的肉塊,用竹簽穿成一串串的,這個大概是必須手工操作的,她幹的就是這個活。
大約她也感覺到和我說話比較費力,說到用雞胸肉這個部位的時候,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時候我注意到了她的手:每個手指關節突出且粗糙,那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
我好奇的問了她們的報酬。
…這個活的收入有三部分組成:
首先,無底薪,串一串5.5分錢,一般人一天能掙100多元,極少手塊的人一天能掙200多。
這錢其實不好賺,每天工作要達到十一、十二小時,據說是早6時到晚6時。冬季出入家門的時間幾乎就是兩頭都是黑天。
她講到這裡時,我插了一句話:這活可以坐着幹。
她告訴我:隻能站着幹,坐下不得勁兒。
實際上也沒有為她們準備凳子。
其次的收入是,每月幹滿26天,發100元獎金;幹滿28天,發200元獎金。
第三塊收入是一天3元錢的車補。這些婦女們大多都是騎電動車或自行車從各個村莊彙集到這裡。
還有中午半小時的吃飯時間,廠裡管飯,一個大鍋菜,主食饅頭。
她說:都是十五分鐘就吃完了,不嘎舍得用半個鐘頭啊。
這個我聽懂了,“嘎舍〞就是不舍得的意思,省下的十五分鐘能多穿幾根雞串吧…。
年輕人和男人們都不屑于幹這個“活〞,在這裡工作的大多都是五、六十歲的婦女。
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是每月有個幾千元的收入,在家裡就有了話語權,所以她很滿意。
再說說她的病情,診斷的是三叉神經疼。據她自己說已經得了好幾年了,犯病的時侯很難受。幾年前曾在青島某醫院做過一次手術,效果不好。這些年在各種醫院看個病已經用了五萬多元錢了。
她很驕傲的說:發病的時候也沒有影響我去幹活呀…。
我就想,要穿多少個雞串才能串出這些錢來呀?還有這麼多年忍受的病痛呢,更是用金錢無法衡量了。
這次到省裡的醫院來治療,據說做個微創手術就能解決問題。
難怪好多病人都奔着大醫院來,怎麼辦呢?因為下邊的某些醫院醫療水平的确有限。
入院的第二天,北側靠牆的那張床上,又住進了一位,是臨沂平邑某村的一個婦女。自己介紹是腰椎間盤的問題,也是準備做手術的。
剛六十歲的人呐,這個病已經得了三十多年了。來查房的醫生半開玩笑的責備她,你可真能忍呀,光攢錢給兒子買房子了。
醫生走了後我問她:怎麼那麼年輕就得了這病?
她告訴我:男人在外邊打工,家裡的地就是她一個人種,這病就是在地裡幹活累的。
“我們那裡得這病的人可多了。〞
我又問:後來治療過嗎?
“治過,在我們鎮裡醫院治過,也沒啥用。”
她又說“咋弄呢,就指望種地養活孩子哩。”
我問:腰疼厲害了怎麼辦?
她說:疼的站不住了,就蹲在地裡幹。
她接着又說:實在疼極了,就買點止疼片吃…。
我說:這次怎麼下決心來手術呢?
她說:醫生說我這病太厲害了,再不治恐怕就…。
她又說:老大是兒子,閨女和兒子差了八歲。閨女是超生的,計劃生育時候罰了六千多。這次是閨女帶我來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從包裡掏出一個塑料袋來,袋子裡放着幾個燒餅,就着開水吃了起來。
晚飯時又掏出了一包方便面,用帶來的飯盒泡了泡吃了。
唉…。
晚上的時候我告訴她,病房早上醫院送飯,吃不吃都扣款的。
我說的這是真的,怕她早上再啃那個幹巴餅。
她做的是微創手術,晚上九點從病房被推走的,回來已經半夜十二點了。據說前些年這種病都是需要動大手術的,恢複起來也很需要很長時間,現在一個小小的切口就解決問題了。
不能不說,這些年醫院的醫療水平提高了太多。
最重要的是,農村新農合制度的建立,讓這些農民朋友們在看病就醫上得到了很大的幫助。
我不知道從金錢上計算個人負擔多少,國家負擔多少。隻聽她們倆說,大概自己最多負擔一半吧。
她們真的都挺高興的。
我的這兩位病友。一個五十四歲,一位六十歲。兩人全不識字。原因是原來家裡窮的沒錢上學。這次住院兩人都有晚輩陪床,因為不識字,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檢查,不知道怎樣坐電梯,下樓檢查完這個病房的門就“摸”不回來了。
農曆的正月十六,我和平邑的病友同一天出院。諸城“穿雞串”的那位病友還沒有手術,衷心祝願她這次手術成功,從此遠離病痛。
于我而言,
住院雖然是無奈的事,但是能接觸到一些平時不可能認識的人;能聽到很多平時聽不到的故事…。
也算是一大收獲吧。
壹點号 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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