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震雲

2015-12-26 10:28

南昌西漢海昏侯墓意外地保存完整，因此考古發現了很多珍貴稀罕的文物，引起海内外高度關注。我們發現，考古人員态度一直嚴肅認真，工作規範專業，表達客觀規範，譬如說對于墓主是誰，一直強調需要繼續論證。但是近兩天，似乎有些放開了，發言開始推測了。如華山《南昌漢墓“神鳥”驚豔現身 推測是四神聚首》（來源：中國新聞網）一文引用該墓考古工作人員的話說：“棺蓋取掉之後，預想的比我們好，裡面還有一層内棺，内棺雖然也塌了，但是内棺的棺蓋還是保存得完好的，最難能可貴的是上面有畫，應該是叫漆畫，而且上面，我們在它的南面看到朱雀，是不是有青龍、白虎、玄武我們還不知道，(如果有的話意味着什麼)，實際上就是當時的四神，代表方向的，現在還沒看到，我們隻看到南面的朱雀。”

海昏侯墓發現的“神鳥”

考古人員所說的朱雀截圖如上，鳥周圍根本就沒有什麼青龍、白虎、玄武，怎麼說不知道呢？他怎麼肯定南面發現的是朱雀呢？至今所有的墓葬中沒有發現單飛的朱雀。朱雀是代表南方的星宿象征的鳥，但基本的特征是紅色，即朱色，但是圖中無此特征，那麼怎麼能說是朱雀呢？下面我們看看漢代其他墓中出現的類似的形象：

圖一現藏甘肅省博物館

圖二

圖三 渠縣蒲與灣漢墓，出自《中國畫像石全集》，四川美術出版社2006年，57頁。

圖四 合江四号漢石棺，出自《中國畫像石全集》，四川美術出版社2006年，144頁。

圖五 茂莊三号墓

圖六 綏德漢墓墓門，《中國畫像石全集》，山東美術出版社2006年，84頁。

圖七 雲湖草堂網站（徐州李新忠書法工作室）

圖八 南陽出土朱雀

上列八幅圖畫，皆出自漢墓，其中朱雀就是常見的火鳥、赤鳥、火鳳凰，所以頭頂上像火把。見圖八。朱雀和朱鳥的最大區别是朱雀尾巴是散開的，而朱鳥不分叉。圖二、三、四和南昌海昏侯墓出土的鳥在形象上完全一緻，都是一隻鳥，形象也十分相似，即朱鳥，其餘的圖像朱鳥和馬等配合，形成組合圖像。就圖中飛行方向看，朱鳥不是向南，而是向上。

《禮記•曲禮上》說：“（王出行）前朱鳥（雀）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陳澔《禮記集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3頁）這裡的朱鳥（雀）是四方星宿之一，指旗幟上的圖像，招搖指北鬥七星。

但是，靈魂升天的時候和出行相比又是一番情景。賈誼在《惜誓》中說：“飛朱鳥使先驅兮，駕太一之象輿。蒼龍蚴虯于左骖兮，白虎騁而為右騑。”就是說，朱鳥是單獨的先飛的，而蒼龍和白虎在朱雀的兩邊。而其方向，如果是升天那麼朱鳥就在上方，如圖三，假如下凡或者往下那麼朱鳥的位置就在下面，如圖一。這裡的左右是乘輿的左右。這樣的乘輿在漢代畫像石中常見，為升天的工具，見圖九。漢代還有一些關于朱鳥的文字資料。

圖九（張寶玺：《武威西夏木闆畫》，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2001年，24頁。）

資料一張衡《西京賦》說：“若夫長年神仙，宣室玉堂，麒麟朱鳥，龍興含章，譬衆星之環極，叛赫戲以輝煌。 （費正剛等《全漢賦》，1993年，413頁）

資料二王延壽《靈光殿賦》說：“朱鳥舒翼以峙衡，騰蛇蟉虬而繞榱。白鹿孑于欂栌，蟠暾宛轉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側，猨狖攀椽而相追。玄熊冉炎以龂龂，卻負載而蹲跠。” （費正剛等《全漢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527頁）

根據《西京賦》和《魯靈光殿賦》的描述，朱鳥還可以和麒麟、白鹿、騰蛇等構建神仙世界。朱鳥和神仙世界的關聯與太一、北鬥有關。《淮南子》說：“天神之貴者，莫貴于青龍，或曰天一，或曰太陰。太陰所居，不可背而可鄉。北鬥所擊，不可與敵。天地以設，分而為陰陽。陽生于陰，陰生于陽。陰陽相錯，四維乃通。或死或生，萬物乃成。”（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1989年，126頁）

淮南王稱天最貴者青龍，或曰天一，或曰太陰。北鬥所擊，不可與敵。前印《禮記•曲禮》資料，表明朱鳥向着太一方向也就是北鬥所在的方向飛，為什麼呢？幹寶《搜神記》卷三說：

北邊坐者忽見顔在，叱曰：“何故在此？”顔唯拜之。南邊坐者語曰：“适來飲他酒脯，甯無無情乎 ? ”北坐者曰：“文書已定。”南坐者曰：“借文書看之。”見超壽隻十九歲，乃取筆挑上，語曰：“救汝至九十年活。”顔超拜而回。管（辂）語顔曰：“大助子，且喜得增壽。北邊坐人是北鬥，南邊坐人是南鬥。南鬥注生，北鬥注死。凡人受胎，皆從南鬥過北鬥，所有祈求，皆向北鬥。”（幹寶《搜神記》卷三，中華書局1979年，34頁）

南鬥注生，北鬥注死，就是說北鬥負責死者的命運，因此在超生、延長壽命上就得依賴北鬥七星了。 因此，朱鳥起着升天引領道路的作用。這就是為什麼海昏侯墓上畫有雲紋和朱鳥的原因了。雲紋隻表示升天，而奔向北鬥才是上天堂。如果将朱鳥解釋為朱雀，引導向四方星宿去思考，那就離題太遠了。離題遠近不過是水平問題，但誤導讀者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希望考古工作者謹言慎行，科學考古。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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