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養豬,富讀書。”老話是這麼說的。自打我記事起,村裡家家養豬,賣了豬供孩子念書。
我家一年至少養兩頭豬,常常是三頭。一頭交國家征購;一頭殺了過年,不然一年到頭吃不着一口肉;另一頭是老母豬,專門為了賣小豬,供我們兄妹念書,點燈吃鹽,也為了積肥。
我家的老母豬,換過好幾個,基本上是約克夏豬種,鄉人稱之為“巴克夏”,個個争氣,兩年保準下五窩豬崽兒,每窩都在八九頭朝上,最多一窩下了十四頭。我的姨夫家,就是因為祖上養了争氣的老母豬,有一窩一下子下了二十四頭豬崽兒,賣了豬買地,成了富農。
我家的小母豬,都是媽媽挑來的,要的是喙短,額平,背長,蹄齊,乳寬,毛稀,精心喂着,先把骨架撐起來,再催膘。母豬犯圈,去打圈子,我媽媽領着,我在後面趕着,路過廠溝、花寶石兩個村子,熟人見了,常常羨慕。給母豬打了圈子,有人趕上就跑,媽媽不讓,她打量一下,找個斜坡,給母豬撓着癢癢,讓母豬順坡而下。
母豬下小豬的時候,下一個哆嗦一回,堅持着一再把後腿擡起來,讓小豬往外爬。下完小豬的老母豬,渾身燙手,媽媽趕緊找張羊皮給它蓋上。提前已經把小米粥熬好,平時人舍不得吃小米,給母豬留着,媽媽認為小米是敗火的。看着豬喝小米粥,我饞得口水直流。
我們小村叫西溝,幾個叔叔曾經坐在地頭上編過一個順口溜:“一進西溝門兒,稀粥一大盆兒,盆裡照個碗兒,碗裡照個人兒,要想吃幹的,等到年三十兒。”人吃的粥,是玉米粥,稀湯寡水,我家老母豬的待遇,用我媽的話說:“比我坐月子還高呢。”下了崽兒的老母豬有時會發燒,媽媽把鹵水兌上水,拿個鐵勺子蘸着鹵水給母豬刮痧。
小豬一落地就知道吃奶,叼住哪個奶頭就不再換了,直到出窩。靠中間的奶水多些,趕上的小豬長得就快,也更光亮。小豬一着地,我媽趕緊揀小個兒的抓到中間去。趕上老母豬雪天生産,小豬一蹚雪準得拉稀,我媽趕緊把豬圈掃了,搗半碗蒜泥抹在母豬奶頭上,把母豬蜇得“哐哐”直咬,把小豬辣得直打撲棱。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我媽媽的創造,小豬的命還就真的保住了。
看着小豬一天天長大,小尾巴一個個卷成花兒,是我們一家人最高興的時刻,忍不住把它們都撒出來到河溝裡放放,誰見了都眼紅。誰知賣小豬并不容易。賣給家門口,今天你抓一頭,明天他抓一頭,吓得小豬亂竄不吃泔水,老母豬急得患角膜炎。再說誰也不給現錢,念書的可是每個星期都得拿錢呢。媽媽甯願跑遠些,用獨輪車把小豬推到四十裡之外的半壁山大集上。有一年豬崽兒價錢好,十一頭小豬賣了一百三十塊錢,媽媽攥緊了不敢撒手,到家錢都熱了。
而今,養豬這個在河姆渡時期就已經存在的古老行當,已經走到了生産力巨變的節骨眼兒上,散養已經基本終結。在我老家,隻有福申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在養豬。
■文/改編自《“詩人散文”叢書》第三季之《全是愛》(劉向東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編輯/賈立芳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