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上,包拯長得一點都不黑。
試想,如果一個人要長成包拯那副黑樣,肯定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史書上也會記上兩筆。但《宋史·包拯傳》中沒有一個字提及包拯的膚色問題。
好,史書上不寫,也不能證明包拯真的就不黑是不是?
按“壹讀百科”在《包拯是如何被“黑”的?》一文中的考證,包公的家譜《包公書院記》中有那麼一句:
“今睹遺像,乃清隽古雅,殊無異于人。”
說明包拯的膚色并無驚人之處。
與之佐證的,是包拯的真人畫像。
從這幅畫上看,包拯不僅不黑,長得還挺白。關鍵是,他的額頭也沒有一個傳說中的“月牙”。
關于包拯額頭的“月牙”,民間有不少傳說,有說這是包拯幼兒時被馬蹄踩過留下的痕迹——試問,被馬蹄踩腦門而不死,世間除了葫蘆娃又有誰能做到?
所以,無論“黑”還是“月牙”,都不是包拯的真實形象。但問題是,這兩個要素是從什麼時候被加到包拯身上的呢?
歸根結底,還是民間的傳說、文學,再加上戲曲的功勞。
在包拯去世之後沒多久,民間就開始流傳他的各種故事。故事裡的包拯鐵面無私,不苟言笑,故《宋史·包拯傳》裡有“人以包拯笑比黃河清”這句話,意思是“如果包拯笑一笑,黃河的水都會變清。”還有一句話是“‘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指包拯鐵面無私。
可能是順着這兩句話,民間的傳說和故事開始慢慢發揮,包拯的“黑臉不笑”慢慢變成了“膚色變黑”,而“閻羅包老”成了包拯白天判人間案,晚上去陰曹判閻羅案,那個“月牙”成了他往來人間和陰曹的“通行證”。
及至清代,小說《三俠五義》出現,大大傳播了包公鐵面無私的形象,也留下了一句關于包拯出生的描述:
“黑漆漆,亮油油,赤條條”。
與此同時,戲曲中臉譜對于包拯特征的進一步明确,也鞏固了“包黑子”的形象,最終讓包拯的“黑化”闆上釘釘,深入人心。
然後就來說說民間流傳的包拯故事。
包拯之所以被稱為“包青天”而受百姓愛戴,主要是因為他秉公執法,巧妙斷案,如那句著名歌詞所唱:“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在“陳州放糧”,“鍘美案”,“狸貓換太子”這些懸疑破案故事裡,包拯堪稱“名偵探包拯”。
但事實上,包拯擔任開封府尹前後一共隻有一年半時間而已,而那些有名的案件,絕大多數都是民間移花接木或出自想象,而且都是和包拯沒有任何關系的。
真正見于《宋史·包拯傳》記載的包拯斷案故事隻有一個,那就是“割牛舌案”:
一個農民家的耕牛被人割掉了舌頭,告到了當時擔任縣令的包拯那裡。包拯認為,把牛舌割掉是件無利可圖的事,肯定是有人想報複這家農民。于是,包拯讓這個農民回家把這頭牛給宰了——在宋代,私自宰殺耕牛是犯法的。結果,農民家前腳殺牛,後腳他的鄰居就來報官告密,包拯就此認定就是這個鄰居結怨割的牛舌,最後果然如此,案情告破。
在這個案子裡,包拯還是展現了一些辦案手段和智慧的。
在一些筆記、方志和野史中,也斷斷續續記錄有一些包拯斷案的故事,不過在那些故事裡,包拯就沒那麼“神”了。
北宋的沈括在他著名的《夢溪筆談》中就專門記錄了包拯的一個斷案故事:
包拯在擔任開封府尹期間,碰到一個犯了法的人,要處以“杖脊”,就是挨闆子。這哥們花重金賄賂了負責杖責犯人的一個小吏,想免挨闆子。小吏教了他一招:“包大人鐵面無私,肯定是要我當庭打你的。在我開打之前,你就拼命喊冤,我就拼命罵你,這樣事情可能就會有轉機。”
結果到了大堂之上,包拯果然宣布要打闆子,犯人鳴冤,小吏立刻高聲斥責,且極力表現仗勢欺人的樣子。包拯頂着“包青天”大名,立刻就感到不開心了,反而責怪小吏口出狂言,結果把小吏打了闆子,那個犯人倒從輕判決了。
沈括是帶着揶揄的口吻來寫這個故事的,意思是堂堂包大人被小吏與犯人兩人合謀耍得團團轉。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展現了包拯的“人性”,而不是“神性”。
那麼,如果包拯靠的不是“斷案如神”,他又為何能名垂青史呢?
于是就要說到包拯真正的三點過人之處:清廉、公正和敢于彈劾進谏。
包拯素以清廉聞名。
早在他23歲還沒當官的時候,已經在家鄉廬州小有名氣。當時廬州有一個富豪請他去家裡吃飯結交,包拯拒絕了,理由是:“他是個有錢人,我們将來可能回家鄉當官,有了這份交情,以後就難做了。(“彼富人也,吾徒異日或守鄉郡,今妄與之交,豈不為他日累乎。”見《朱子語類》)
包拯曾在端州做過長官。端州以産硯台聞名,每年還會将硯台上貢。在包拯到任之前,他的前任每年都以“朝貢”為名,加征數十倍的“端硯”,用來中飽私囊和送人行賄。包拯到任後,嚴格規定上貢多少就征收多少,不許超支一塊。在包拯離任時,一塊“端硯”也沒帶走。1973年合肥清理包拯墓時,從他本人和子孫的墓中隻發現一塊普通的硯台。
包拯的公正,其實并不是指他的斷案,而是指他整體的秉公執法,不畏強權。
包拯剛在家鄉廬州當長官的時候,他的親朋故舊覺得可以依仗他的照顧,開始做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包拯得知後,當即令人抓來他的一個犯法的舅舅,當庭杖責示衆,從此親朋故舊大大收斂。
在做開封府尹的時候,包拯決定疏浚惠民河。他發現惠民河河道擁堵的原因,是很多權貴官僚家的花園修建亭台樓榭,入侵了惠敏河。包拯下令仔細測量和留下證據,然後将權貴們所有跨河修建的樓台、花園和亭橋全部拆毀。在這個過程中,包拯遭遇了很大的阻力,有的權貴甚至拿假地契來打官司,被包拯識破,直接向朝廷彙報,要求嚴懲。
在做監察禦史時,包拯了解到楊邠、王鼎、王綽三人被貶官,因為他們都是範仲淹提拔的人才——範仲淹因“慶曆黨争”被貶,殃及池魚。包拯其實是範仲淹等新政黨人的死對頭“守舊派”提拔的,但他了解到楊邠等三人業務能力很強,且公正廉明,所以極力主張重用三人,結果三人都被重新提拔。
在自身行得正的前提下,包拯當然敢大膽彈劾和進谏了。
包拯在擔任監察禦史、禦史中丞期間,從淮南轉運按察使張可久到宰相宋庠(此彈劾後人存在争議),從皇帝寵臣王逵到皇叔趙元祐的女婿郭承祐,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隻要有貪贓枉法品行不端,包拯全都一律彈劾。以至于民間後來有了“包彈”這一俗語——被包拯彈劾過的官員叫“有包彈”,沒被包拯彈劾過的官員叫“無包彈”。
而且包拯一旦彈劾起來,連皇帝宋仁宗的面子都不給。
宋仁宗當時寵幸張貴妃,張貴妃就不斷地為自己的伯父張堯佐求官。這位能力一般的伯父結果一年内晉升四次,權傾朝野。在朝中無人敢響,你看我,我看你,看來看去,還是都把目光落在了包拯身上。
包拯果然不負衆望,第一個站出來彈劾。結果彈劾之後,張堯佐反而又升了一個官,這背後傳出的信号就是:皇帝在力挺他。
如果換做一般人,早就知難而退了,但包拯寸步不讓,一道道接着彈劾,最終發展到當廷辯論。包拯直接站到仁宗面前,曆數任人唯親的弊端,滔滔不絕,唾沫星子直接噴到了宋仁宗的臉上。
宋仁宗面色不悅,忍到包拯說完,拂袖而去。到了後宮,仁宗直接找到張貴妃發脾氣:“包拯的唾沫都噴到我臉上了!你一天到晚就為你伯父要官要官,你知道有包拯這個人嗎?!”
最終是張堯佐一看衆怒難犯,輿情洶湧,自己辭去了一批職務。
那麼問題就來了:
古往今來,犯顔直谏的大臣基本都沒好下場,包拯為何能夠善終呢?
這就必須要說到包拯的頂頭上司——宋仁宗了。
宋仁宗趙祯是北宋的第四個皇帝,也是宋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在位長達42年。
“仁宗”是趙祯的廟号,但後世子孫之所以起這個廟号,自然是有道理的——他确實性情仁厚,寬以待人。
就拿包拯彈劾張堯佐一事來說,大庭廣衆之下,包拯面對面指責,不說唾沫星子噴到臉上,就這個态勢,換做其他皇帝,早就震怒了。但仁宗隻是用袖子遮住臉面,任由包拯繼續說,最後也就是“拂袖而去”。
應該說,包拯确實碰到的是宋仁宗,如果換其他脾氣烈一點的皇帝,要麼咔嚓一刀,要麼當廷責杖,怎麼也要借故貶官了。
但換個角度來看,宋仁宗也需要包拯這樣的人。
宋仁宗廣開言路,開明寬松,确實讓北宋在他執政時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甚至有“仁宗盛治”的說法。但與此同時,北宋開朝後積留下來的一些嚴重問題,也在仁宗一朝開始顯現,比如“三冗”問題。
“三冗”一是“冗兵”,仁宗時期北宋士兵數量最高達150萬人,但戰鬥力低下;二是“冗官”,北宋馬背上開國,但重視知識分子,結果造成文官數量大增,互相牽制,機構重疊。仁宗一朝,官員數量已經超過了17000人;三是“冗費”,因為前兩者惡性循環,造成北宋财政吃緊,再加上還要給遼和西夏歲币,國庫已經空虛。
在這樣的背景下,統治階級也需要塑造一個正面典型,倒不僅僅是用來展現自己“廣開言路”的形象,更是要用來樹立一個榜樣,遏制日益嚴重的機構冗餘和官員貪腐現象,而包拯恰好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脫穎而出。
當然,以包拯這麼生猛的勁頭,光宋仁宗一個人還不夠。
我們再來看看包拯的“朋友圈”。
翻看包拯的仕途曆史,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一方面,包拯步入仕途很晚。他28歲中舉,擔任縣令後不久,就因為父母離世,回家受喪。守喪期滿之後又不忍離去,直到38歲的時候才正式回歸仕途,去天長縣當了縣令。
但另一方面,包拯升官又極快。包拯出仕的26年時間裡,升遷次數達到了25次,基本上一年就要升一次官,最終做到了禦史中丞(相當于現在最高檢察院檢察長)和樞密副使(相當于現在中央軍委副主席)。
按宋代慣例,一般官員是三年一升,大家都是腰椎間盤,憑什麼包拯那麼突出呢?
這一方面自然離不開宋仁宗對包拯的厚愛,但另一方面,和包拯的“同年”群體可能也有關系。
“同年”,在中國古代的官場體系裡,不是指“年齡相同”,而是指科舉時同一年考中或者同一榜中舉的。作為“同年”,也有點“校友”或“同窗”的意思,大家一般約定俗成會在今後的官場上相互照應。
包拯是宋仁宗天聖五年( 1027 年)中的進士甲科,按楊高凡在《包拯及其與同年關系論略》中的考證,大概排名在前三十左右。而他這前三十個“同年”中,後來做官做到“同平章事”(宰相)或接近級别(參知政事(副宰相),樞密副使,禦史中丞)的多達7人(王堯臣、韓琦、吳育、包拯、趙概、文彥博、吳奎),且因為包拯出仕晚,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先包拯而居高官的。
值得關注的是,包拯和這批人的私交都非常好,特别是文彥博和韓琦。
文彥博曾三次出任北宋宰相,深受皇帝信任。而包拯的父親和文彥博的父親本來就認識,算是“世交”,而在這基礎上,包拯的兒子又娶了文彥博的女兒,結成了“姻親”,兩人的關系可見一斑。
韓琦曆經北宋三朝,做過十年宰相,被後世稱為“一代賢相”。在現發掘到的包拯的遺物中,隻發現兩個帖子,一個是給文彥博的,一個是給韓琦的,可見兩人的私交。韓琦在拜相21天後,包拯就得到了升遷。正是在韓琦任職的四年裡,包拯從一個開封的地方長官,提拔到了樞密副使這樣的中央高官。
那麼,包拯是否有“結黨”嫌疑?
從目前掌握的史料來看,當然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事實上包拯和這些人相處甚密,也不排除雙方政治觀點一緻的原因。
但是至少可以證明,包拯盡管剛正不阿,但也并非完全沒有政治情商,事實上,他在某些彈劾上還是比較懂得把握分寸的。
這也為包拯仕途基本沒有遭受過什麼排擠和陷害,提供了一個側面的注腳。
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包拯在樞密院視事時,忽然得病。
也就是在這一年的5月24日(農曆),包拯病逝,享年64歲。
宋仁宗親自前往吊唁,并宣布停止上朝一日——相當于官方降半旗默哀。
包拯去世後,被追贈“禮部尚書”(相當于現在的外交部、教育部和文化部部長),并賜谥号“孝肅”。
但包拯在千年之後的名聲,遠比他在世時所能得到的榮譽要大得多。
【饅頭說】
“包青天”,顧名思義,包拯是“青天大老爺”。
包拯這個形象的發展乃至神化,基本上是從元朝開始的。在流傳下來的16、7本元曲“清官斷案”戲裡,有11本是關于包拯斷案的。為什麼?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元朝相對來說法制松弛,出現很多司法不公的現象。面對投訴無門的黑暗局面,老百姓隻能寄望于文學和戲曲裡的“青天大老爺”。
中國的不少老百姓,一直是有“青天大老爺”情結的。
貪官污吏橫行,冤仇委屈積壓,老百姓能怎麼辦?就隻能期盼能出現一個“青天大老爺”,這個人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秉公執法,最好還能聰慧敏捷,自帶“名偵探”功能,這樣就能懲奸除惡,為老百姓出一口惡氣。
但歸根結底,依靠“青天大老爺”,還是一個“人治”。
碰到了包拯,嗯,沒錯,百姓之幸。那沒碰到包拯呢?或者說,包拯去世了呢?“青天大老爺”又沒有基因複制,這任走了,下一任上來保證還是“青天大老爺”?老百姓隻能像押寶一樣,賭自己的運氣,賭自己的家當,乃至賭自己的生命。
封建王朝,自天子始,本身就是“人治”,所以老百姓期盼“青天大老爺”也很正常。
而如今,我們強調的是“法治”。
2017年10月18日,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成立中央全面依法治國領導小組,加強對法治中國建設的統一領導,這就是“依法治國”态度。
什麼是“法治”?很簡單,就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而不是期盼出現個“青天大老爺”。
所以,“青天大老爺”出現在影視劇或文學中,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如今現實生活中還成為萬千老百姓的期盼,那就有問題了。
老百姓越能放下對“青天大老爺”執念,就越說明“依法治國”的成效明顯。
任重道遠,我們共同期待。
本文主要參考來源:
1、《宋史·包拯傳》
2、《包拯是如何被“黑”的?| 壹讀百科》(微信公衆号“壹讀”,2017年6月20日)
3、《包拯及其與同年關系論略——兼論包拯穩立宋仁宗朝之原因》(楊高凡,《首都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4月25日)
4、《包拯斷案本事考》(楊緒容,《複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3月25日)
5、《論包拯崇拜的文化心理》(郭學信,《安徽師範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年1月30日)
6、《略論包拯反腐敗》(楊國宜,《安徽史學》,1995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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