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狘”,讀作xuè,獸走貌,《說文新附·犬部》:“狘,獸走貌。”《廣韻·月韻》:“狘,走貌。”《禮記·禮運》:“鳳以為畜,故鳥不獝;麟以為畜,故獸不狘。”鄭玄注:“獝、狘,飛、走之貌也。”孔穎達疏:“狘,驚走也。”黃縣話至今還是這種用法,隻不過要讀作三聲。“狘”也不是所有走獸都可以消受的,在我印象中,隻有牛馬驢騾等大牲畜可以用到“狘”,像豬羊雞狗之類的級别不夠,沒有資格使用。“狘”還必須是畜類受驚暴走無法控制的那種狀态,像歐陽海、劉英俊等好幾位烈士都是勇攔“狘”了的驚馬而犧牲的,他們的事迹曾經傳誦一時,也從側面說明馬騾之容易“狘”及“狘”了的危險。
小時候我也經曆過一次馬“狘”了的事件,印象非常深刻。馬在過去是戰争、農耕和交通運輸最重要的工具,沒有之一,我們的古人創造了“骠、骝、骃、骅、骊、騧、骐、骓、骢、駹、骍、駁、駓、騧、騜”等幾十個字專門來描述馬的毛色(有好多電腦輸入法打不出來,感興趣者可查字書),可見其重視程度。那年月沒有手機和網絡,也沒有課外作業,放學之後到生産隊的飼養場看馬也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我喜歡拔草喂馬,聽馬咀嚼青草的聲音,喜歡看馬吃草料時皺起的嘴唇和額角那深深的凹陷,喜歡聽馬不時發出的突突的噴鼻聲。最喜歡看小馬駒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的樣子(不過要小心馬駒的無影腿),喜歡看小馬駒吃奶後留在嘴唇上的白沫。飼養場的十幾匹馬中,有一匹個子小小的母馬非常與衆不同,它長了一身青白相間、斑斑點點的毛,飼養員說這叫海青色,我們便稱這馬為“小海馬”。
骢
後來才知道這種毛色叫作“骢”,唐代詩人王維《洛陽女兒行》:“良人玉勒乘骢馬,侍女金盤脍鯉魚。”楊炯有首詩名字就叫《骢馬》:“骢馬鐵連錢,長安俠少年。”唐玄宗所乘的駿馬名為“玉花骢”,杜甫《丹青引》贊之曰:“先帝天馬玉花骢,畫工如山貌不同。”可見骢馬顔值頗高,自古就招人喜歡。
有一年,村裡從北方草原買回幾隻馬,其中有一匹差不多有人頭高,身體強壯,渾身疙裡疙瘩的全是肌肉,一身火紅發亮的皮毛,隻有鬃毛和馬尾是黑色的,腦門正中直到唇部有道白斑,看上去非常神氣。這匹馬一下子赢得了孩子們的心,我們稱它為“棗紅馬”。
骝
按古人的分類,這種毛色應該稱之為“骝”,唐代王昌齡寫有《出塞》二首,我們經常讀的是“秦時明月漢時關,千裡長征人未還”,還有一首不常讀的:“骝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振,匣裡金刀血未幹。”“骅骝”是周穆王的八匹駿馬之一,《莊子·秋水》:“骐骥骅骝,一日而馳千裡。”
馬躍檀溪
其額上有白斑者,又可稱作“馰”,或作“的盧”,劉孝标注引伯樂《相馬經》曰:“馬白額入口至齒者,名曰榆雁,一名的盧。奴乘客死,主乘棄市,兇馬也。”但也有不信邪的,三國時劉備騎的就是一匹的盧馬,曾一躍而過檀溪,救了劉備一命。辛棄疾的名作《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提到的就是這個典故。或許馬也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棗紅馬來了之後就喜歡上小海馬了,有事沒事總往前“靠擦”,别的公馬要是接近小海馬,棗紅馬便反客為主,又踢又咬把它們趕開。
那會兒正趕上秋收完了之後耕地耙地搶種麥子,大牲口整天泡在泊裡拉犁拉耙,這幾匹沒訓熟的生馬也得下地幹活。那天小海馬身體不舒服,沒有出工,棗紅馬幹起活來狀态明顯不對,不聽指揮,扶犁的人被他拽得跟頭把式的,氣得照着它屁股來了兩鞭子,這下可不得了了,棗紅馬暴怒起來,拖着犁就跑,犁在石頭上磕掉了,隻剩下挂子在身後蹦蹦跳跳的。棗紅馬幹活的地塊在村南,飼養場在村北,棗紅馬就往北一直奔去。幸好村口有人看到了,一邊跑一邊拼了命地喊:“馬狘喽!馬狘喽!!”我們幾個小子當時正在河崖上玩,河崖邊上就是村南通村北的土路,我們聽到報警,頓時雞飛狗跳地找地方躲,會上樹的上樹,我不會上樹就趴草垛後面,看到棗紅馬鬃毛飛揚,馬蹄嘚嘚,順着土路絕塵而去,一直跑到飼養場小海馬的馬棚裡才停下,那氣勢真是“大車掉兒轱輪——沒有擋喽”。我不記得棗紅馬和小海馬的愛情故事是怎樣的結局,但是一提到“狘”,那天的情景就曆曆如在眼前,震驚中有着震撼。
在黃縣話裡,“狘”還用在人身上,這在修辭學上叫作“拟物”,是俚語俗諺中常用的手法,比如當媽媽的說不聽管不住孩子,會發狠道:“還狘兒你喽,看恁爹回來砸不死你!”“狘”有擋不住的意思,所以植物長得歡勢也可以之形容,比如:八月初一動動镢,地瓜蘿蔔長嘞狘。小孩子十幾歲開始拔個兒,黃縣話叫“起兒身喽”,誇稱别人家的孩子長得快可以說“今年一年長狘喽”。壯小夥兒幹起活來你追我趕,互不相讓,也可以說他們“幹活幹狘喽”。飯量很大,可以說“飯量狘喽”,一頓飯吃的很多,也可以說“吃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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