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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風雲錄第一百七回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0 04:20:51

中華書局新出《啟功先生題簽集》,安迪兄寫了一篇《題簽故事》刷屏。文章從沈尹默先生的題箋引起,然後拈出一則小故事:“前兩天看到複旦大學孟剛先生的微信,說他去蘇州拜訪沈燮元先生,當面問沈老他的《屠紳年譜》的書名是不是沈尹默題寫的,沈老說是吳湖帆寫的,當年托顧公碩先生求的。再找出‘屠紳年譜’四個字看,确實很像沈尹默寫的。”

我也在朋友圈看到過孟剛兄的微信,但印象不深,這次随文刊出《屠紳年譜》的書影,一見之下則大為驚詫,這四個字根本就屬于“非沈尹默不能為”者,怎麼會扯到吳湖帆了呢,推想一定是安迪兄弄錯了。

辛亥風雲錄第一百七回(王家葵觀風望氣)1

《屠紳年譜》書影

後來在上海看到安迪兄,叙說如此之後,他又抛給我兩封沈燮元先生當年寫給古典文學出版社編輯部的信,都說到題箋的事。1957年11月12日的信說,随函附“吳湖帆先生題箋壹紙”,并叮囑“封面上不必印‘吳倩題’字樣,扉頁可照印”,括号内解釋說:“式樣依你社出版之《元次山年譜》即可。”次年1月28日又有一函,專門交待題箋事宜:“《屠紳年譜》有題字一紙,已于去年十一月随同稿件一并寄上,内有‘吳倩題耑’字樣,請你社在鑄版時,此數字不鑄,僅‘屠紳年譜’四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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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燮元先生寫給古典文學出版社編輯部的信

兩信都在上海古籍出版社檔案中檢得,不僅可見沈燮元先生記憶無誤,還證明吳倩(吳湖帆)之題箋當年确由社方收訖。如此,《屠紳年譜》題箋的問題,當事人沈燮元先生口述曆史屬人證,函劄則是物證,事實俱在,可算是鐵闆釘釘,不容翻案。但我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斷,道理很簡單,一流書法家都有排他性的書寫特征,沈尹默與吳湖帆的書法風格泾渭分明,這屬于“望而知之”者,弄成現在這種局面,其中必有蹊跷。

既然“說有易說無難”,那就從“有”開始證明。

浙江人美新出一套“微距下的沈尹默系列叢書”,多數都是沈尹默1950年代的作品,時間接近,正好可以用來比較。

字帖中有“年”字,與題箋中的“年”字,無論字形、筆順、空間結構、提按使轉,都高度一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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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字對比

沒有找到可供對比的“屠”、“紳”、“譜”三字,但偏旁部件仍具有比較價值。沈尹默行書言旁寫法很有個性,選“誤”、“許”、“謂”與“譜”字的言旁比較;沈書絞絲旁也與衆不同,選“綠”字以見一斑;另外,“屍”、“者”、“申”也能找到可供比對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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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許”、“謂”與“譜”字的言旁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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絞絲旁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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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者”、“申”對比

相對于今天影印技術的圖像還原程度,書名題箋使用的是照相鑄版,圖像信息損失甚多,盡管如此,圖像比對仍能看出題箋與沈尹默同期書法的高度相似性。不僅如此,還找到一張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出版的《王荊公年譜考略》書影,“年譜”兩字的寫法與《屠紳年譜》題箋如出一轍。遺憾此書沒有記錄題箋人,雖然從風格看顯然是沈尹默的作品,畢竟不能用作決定性證據,不然也就可以定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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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荊公年譜考略》書影

另一方面,吳湖帆留下的書箋也很多,風格同樣鮮明而且穩定,随選一例可概其餘。我本打算從吳湖帆《佞宋詞痕》手稿中輯錄組裝“屠紳年譜”四字,以顯示與題箋的差别,仔細一想卻又放棄了。集出來的字隻能證明吳湖帆可能按照這種(指集字)風格書寫,但無法證明吳湖帆就不會按照那種(指題箋)風格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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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湖帆留下的書箋

既然圖像不能證明必無其事,那就又回到文獻中找尋線索。

《屠紳年譜》1958年交由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該社年譜系列同期出版者還有夏承焘《唐宋詞人年譜》、孫望《元次山年譜》、鄧廣銘《辛稼軒年譜》、姜亮夫《張華年譜》《陸平原年譜》等。這些年譜封面都是手寫書名而無題箋人署款;扉頁多數也是手寫,部分有題箋者的款題,如《唐宋詞人年譜》為馬一浮題,《辛稼軒年譜》為夏承焘題,信息最全者為《元次山年譜》的扉頁,除書名外,還寫有“孫望撰,胡小石題”字樣,此即沈燮元先生在11月信中用作舉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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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次山年譜》扉頁

沈先生此信絮絮叨叨中透露出仔細,本意乃是希望此書在版式設計時,扉頁保留“吳倩題耑”四字——不管是需要借重題箋者的聲威,還是表達對題箋人的敬意,保留“吳倩題耑”都是恰當的。可是1月28日函的态度截然不同,此信專就題箋說事,慎重交代箋條上吳倩題耑字樣,“在鑄版時此數字不鑄”,言下之意是收回前函的主張,叮囑扉頁也不要出現此四字。

何以如此呢?《吳湖帆傳略》提到,1957年政治運動中,吳湖帆雖然從“右派”邊緣奇迹般地開脫出來,但“他并不輕松,兒子述歐因為替他寫檢查,堕入了‘右派’行列,這無異于代他受過”(戴小京《吳湖帆傳略》,上海書畫社,1988年,98頁)。吳湖帆政治身份的危機發生在1957年底,推測沈先生後函提出鑄版時删除題箋人吳倩等字樣,正是為了規避潛在的風險,不然也不至于有此前後矛盾的舉動。

古典文學出版社就在上海,編輯諸公出于職業習慣,對風險的掌控遠在“書呆子”沈先生之上,于是幹脆就不用吳(湖帆)箋,另請沈(尹默)題,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出書時編輯有沒有知會沈燮元先生,則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确實說過,沈先生久而忘記,畢竟托顧公碩求字,為署名事反複折騰,印象太深,改換他人的情節很快就在記憶中淡化了。

另一種可能是根本沒有告知,從編輯立場考慮,作者提供了名人題箋,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理由,實在不應該替換成另一位名人的字迹,現在這種情形,其實不太好向沈先生交待,于是準備蒙混過去。沈先生盡管有美術功底,自己書法也當行,取得樣書以後完全沉浸在出版的喜悅中,無暇顧及書名字迹“走樣”;再加上先入為主地認定這是吳湖帆的手筆,對書法細節上的差異,誤以為是“鑄版”帶來的偏差,也就沒有深究。其實,按照孟剛兄的說法,他詢問沈燮元先生時,已經把“沈尹默”三字引出來了,而沈先生依然堅持是吳而非沈,至少說明,晚年的沈先生在認真看了箋條以後,還是沒有改變判斷,可見原來記憶之深刻。由此看來,編輯根本沒有告知更換題箋人的可能性更大,不然經過孟剛兄這樣誘導,總會勾出老人一絲絲的印象吧。

【按】

文章寫完,忽然看到沈燮元先生2015年6月8日接受學禮堂訪談,有一段專門提到《屠紳年譜》題箋情況:“這本書的題箋,還是請吳湖帆先生寫的,瘦金體,很美。可惜當時把寫有題箋的一頁宣紙拿到出版社去了,沒留下來做個紀念。”沈先生記憶中,吳湖帆所題是瘦金體,這也是吳湖帆經常用來題箋的字體,風格與沈尹默筆下的王字相差甚大,當年新書出版,沈先生居然沒有分辨出來,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者。

(沈燮元先生緻古典文學出版社兩函由安迪兄賜下,吳湖帆先生題箋書影由葉康甯兄提供,謹此緻謝。)

安迪附記:

今年上半年寫的小文《題簽故事》,談及《屠紳年譜》封面題簽的故事,承王家葵先生詳加訂正,如老吏斷獄,鐵闆釘釘。我在佩服的同時也感到慚愧,因為那篇小文章還有一個大錯,容我“坦白從寬”:

拙文提到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的封面題簽時說:“其實那是周汝昌集了顧随的字,顧随自己都沒能看出。”前一陣看到徐俊兄微信轉發趙林濤《顧随和他的弟子》(中華書局2017年版)書摘,其中說到《紅樓夢新證》的出版,是當時在棠棣出版社的文懷沙張羅安排的,改原書名《證石頭記》為今名,“還特意邀請著名書法家沈尹默題寫了書名”。那我怎麼會說是周汝昌集了顧随的字呢?

周汝昌當年寄書給老師顧随時,玩了一個狡谲,不明說書名是沈尹默所題,而“以為頗似默師大筆”,讓顧随猜。顧随回信說:“述堂(顧自稱)乍見,亦以為爾。細審之後,真應了禅宗大師一句話:‘雖然似即似,是則非是。’最大的馬腳是:出鋒皆不健不實。”顧随還仔細分析了這幾個字的筆畫,結論說:“确是默老結體之法,然而不熟不精,勉強之迹宛然在目,決非老師親筆也。”然後猜測可能是弟子,也可能是沈夫人。而闵軍所撰《顧随年譜》說:“據顧之京(顧随女兒)注釋,《紅樓夢新證》初版的封面書名題字是周汝昌集老師顧随的字而成的,但事先并未告知老師,所以才引發了先生于此信中一大段關于題字的猜想。”(中華書局,2006年9月版,247頁)

而周汝昌集顧随的字作為《紅樓夢新證》的書名,是197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重版時的封面,并不是1953年棠棣出版社初版時的封面。顧随已于1960年9月去世。

一篇幾百字的小文,居然兩處引用錯誤的證據,實在讓人汗顔并警覺:為文可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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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新證》1953年棠棣出版社初版

辛亥風雲錄第一百七回(王家葵觀風望氣)11

《紅樓夢新證》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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