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陣難受的咳嗽聲從一棟低矮而黑暗的小房子裡傳出。花白頭發的老王頭坐在炕上,從一大袋各式各樣的藥品裡,挑尋他要找的藥。隔他不遠處,躺着面色蠟黃,瘦骨嶙峋的老伴。
“他爹,給我先倒點開水!”老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說出了自己的需求。
“喔!”王老頭應了一聲,停下找藥,光着腳,蹒跚着走到地裡,一隻手拎起暖壺,另一隻手拿起一個杯子,杯子底積着厚厚一層黑油垢,倒了一杯水。
“給!慢點,有點燙!”王老頭把水遞給老伴,又扶着她稍微坐起來一些。
老伴勉強喝下幾口水後,嗓子舒服些,沙啞地問道,“金龍又打電話了嗎?”
王老漢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牲口圈,出生三個月大的小毛驢正在使勁地吃着奶。
半饷,王老頭不做聲,老伴自顧自的言語:“好金龍,你可千萬别和蘭婷離婚”。
随即,屋子裡一片寂靜。
金龍是他們的兒子,蘭婷是他家花了二十萬财禮娶回來的兒媳婦!
(二)
不知何故,勤快能幹的王老漢家裡一直窮,當村裡一幢幢大瓦房蓋起來的時候,他依然守着那低矮的泥土房艱難地度着春夏秋冬。
眼看着三十好幾往四十上奔,他還孤身一人,善良的村支書可憐他老實巴交,托村裡有門路的女人們,從一個窮山旮旯裡帶來了一個媳婦,模樣雖不俊俏甚至還有點麻子臉,但是他終究有了暖炕頭的人。
那一天,王老漢咧着嘴,露出被旱煙熏得有點發黃的牙齒,黝黑的臉膛擠在一起,不時伸出布滿厚繭子粗糙的大手把喜糖一一分給前來看熱鬧的鄉親們。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老漢就樂呵呵地拿着鋤頭去田間幹活,哼着不成調的葷小曲,村裡人隔老遠就開始皮,“王老漢,有媳婦的日子得勁吧?”
王老漢嘿嘿一笑,露出黃黃的牙齒,呸呸!吐出兩口唾沫往手上,使勁合手搓了搓,彎腰更賣力地在田裡揮舞着鋤頭。
“你可要守住你婆姨,别讓他跟人跑了!”另一個人繼續打趣他!
這一下戳中了王老漢的痛處,不善言辭的他急眼回了一句:“放你的大臭屁,你婆姨才跟人跑了哩。”
呸!他又是一口唾沫吐到手裡,揮舞着鋤頭,再也不搭理人了。
中午收工,他扛起鋤頭急匆匆趕回家,看到媳婦兒給他做熟了飯,心裡頓時穩當了。揭開鍋蓋,金黃的小米飯冒着騰騰的熱氣,王老漢鼻子一酸,哭了,怕被媳婦瞧見,他急忙拿起衣袖往眼睛使勁抹了兩下。
王老漢疼媳婦兒,不讓她下地幹莊稼活,喂豬煮飯就可以,菜園裡新鮮的黃瓜、西紅柿,杏子,李子總會采摘回去讓她先嘗個鮮。
(三)
“嘶!嘶!嘶!”
王老漢坐在田頭,抽着紙煙,擡頭望着家裡那低矮泥土屋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煙,心裡充滿了幸福的期待:“如果婆姨給我生個兒子出來就最完美了。”老天待他不薄,在王老漢快四十的這一年,婆姨真給王老漢生出來一個大胖兒子。
那天王老漢追着滿院子四處亂跑的大母雞,美滋滋地把它炖了,端給媳婦兒,“好婆姨兒,辛苦啦!老王從今以後,也有後了,爹啊!媽啊!你們有了孫子了。”
夜裡兩口子一合計,給大胖兒子取名為“金龍”!
自從有了金龍,王老漢去田裡幹活的時間更早了,有時天沒亮就出門,在田間勞作一整天,雖然勞動時間長了,但他心裡卻甜蜜蜜!幹活有的是力氣。
金龍長得飛快,時不時拿個獎狀回來給你看,王老漢用厚厚的手掌擦擦眼睛,看着那“三好學生”、“優秀班長”,臉上的皺紋又堆擠在一起,“小子,給爸露臉了!”
金龍在學習上有天分,讀完名優小學,接着讀重點初中,随後又考上了重點高中,王老漢遠遠觀看兒子越來越漸長的身影,心中分外踏實,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隻是兒子一直不讓爹娘去學校,總是說“學校裡的事不用你們操心,”
王老漢有絲安慰,可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每到夜晚他偶爾隻歎氣。
這一次,縣裡老師親自開車,來家裡請王老漢去學校。王老漢換上結婚時穿的那身衣服,用牙膏刷了好幾遍牙齒,在老伴的幫助下,用洗衣粉蹭了無數遍臉和脖子,穿着兒子不要的皮鞋,興高采烈地來到學校,這一次是他的人生最高光時刻,他的兒子金龍真給力,考上了國内最好的大學。而且還是讀當時最熱門的專業—電子計算機與工程技術。他來參加學校的表彰大會。第一個登上了主席台。
激動人心地音樂響起,主持人振奮的話語,王老漢耳尖卻聽到了幾隻蒼蠅嗡嗡不和諧的語。
“一個農村小破屋,幾頭髒豬睡都嫌不舒服,怎麼會藏着狗頭金”
“他一家人,長得稀奇古怪,穿得破破爛爛,怎可能呢?家裡臭的跟糞坑一個樣?”
随即學校樹上得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王老漢再也聽不到蒼蠅叫了
王老漢扭頭望向比自己還略微高一點的兒子,兒子正泰然自若地答謝老師和校長。
背過臉,王老漢立刻覺得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一顆顆水珠從眼眶中不由自主滾落出來,他立刻撩起衣角,趁機擦了擦,他怕别人瞧見,給兒子丢面子。
(四)
自從兒子去首都讀大學,王老漢也默默地把自己在田間勞作的時間延長,希望地裡能打更多的糧食,能多賣幾個錢給兒子補充營養,兒子能讀全國第一大學、是多麼光宗耀祖的事,沒事他就望望父母的墳頭,是不是長了“鐵杆兒又粗又大的蒿子,如果長了,将來我的娃是個吃公家飯的人!”
兒子讀了全國第一大學,家裡卻依然窮得很,這時老伴也出來操勞,減輕他的負擔,由于年輕坐月子落下了病根,老伴時不時生病、咳嗦,兒子的學費,生活費,雜費,老伴的醫藥費這些都像大山壓在王老漢那日漸彎曲的脊梁骨上。
讓他日夜驕傲和欣慰的是:“兒子有獎學金,減輕了他很大負擔。”
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了兒子畢業參加工作的那一天,王金龍給他争氣,成為HW技術有限公司的一員,老王頭總算長長籲了口氣。
一家人甭提多高興了,歡天喜地,王老漢興高采烈地殺了一隻羊,請全村人來他家吃羊肉,喝羊湯,感謝全村人對他家的關扶和照顧,老伴的咳嗽都好了很多。
歡鬧喧嚣退去,一家人坐在暗黑色的破舊木質飯桌前,默不作聲,一束日光透過瓦縫照着飯桌上那吃剩的羊骨頭上,無數飛塵在光影中跳躍飛舞!
(五)
金龍總是給王老頭夫婦驚喜,工作第一年就談到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苗蘭婷,當看到兒子郵遞回的女朋友照片,王老頭夫婦輪流摩挲看着照片,激動興奮的一夜又是無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王老頭又去了他父母墳上,磕頭禱告。
金龍工作第二年,在首都郊區附近貸款買了樓房。
當電話裡,聽到兒子背負天文數字的貸款。王老頭吓的大氣都不敢喘,挂斷電話,他癱坐在地上,半天掙紮起不來,他總感覺:“争氣的兒子這樣做的不對,心裡一直是期望兒子考公務員,有個編制,捧個穩當的鐵飯碗。”
金龍工作第三年,金龍和蘭婷結婚了,也不知道金龍在單位裡到底多掙錢,結婚時給了蘭婷父母二十萬,其中這裡面有老王頭老夫妻倆苦攢的兩萬。兒子不要。是老夫妻倆硬塞給兒子的。
金龍工作第四年,他媳婦苗蘭婷生娃,辭職在家看娃。
時間飛縱,一直到小孫女會跑,王老頭和老伴,過年在家裡,才正真看到了兒媳婦和小孫女。一家人團圓在小泥土屋子裡,夫妻二人又是老淚縱橫。
(六)
一天,王老頭正拿着鋤頭伺弄地,老伴喊他接電話,聽到了兒子嗚咽的聲音:“爸!對不起,謝謝你這多年的養育之恩,兒子得了不治之症,不能給你和母親盡孝了,”電話那邊傳來金龍低低地哭泣聲。
王老頭覺得天旋地轉,直接癱倒昏迷在地上,老伴吓壞,急忙喊人,街坊領居來了,衆人七手八腳把王老頭從死神那裡拉了回來。
王老頭醒來後,他老淚縱橫,放聲地大哭了,這一次他老了,即使哭也不怕丢人了。
三個月後,兒子打來電話,他告訴老王頭:“自己在醫院裡苦撐多活幾年,是給女兒和蘭婷添亂!會使家庭傾家蕩産,他打算和蘭婷離婚,把自己存的5萬塊錢給父母,養老用,房貸還有接近三分之一沒有還清,房子給蘭婷,蘭婷帶着女兒以後慢慢還吧,安排完後事打算安樂去了!”
老王頭電話聽完,又是直接癱倒昏迷在地上,衆人救醒後,他沒有哭,而是把自己單獨關在屋子裡,開始抽旱煙,整整抽了一夜,小半袋子旱煙下去了,滿屋子全是煙頭。老伴也病得起不來,咳嗦了一夜。
天大亮後,王老頭才想起來,自己還有老伴要照顧,于是慌忙去了老伴房間,看到老伴精神萎靡,連連咳嗦,慌忙給老伴去找藥。
第二天,老王頭變賣了牲口,變賣了糧食,留下一部分糧食讓老伴生存,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他拿起年輕時娶媳婦的的黑皮兜,黑皮兜由于保存的好,依然嶄新的很,迎着清晨的陽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公路走去,他要去首都,他要去醫院找兒子,他要告訴兒子,你要堅強活下去,不允許你自暴自棄,不允許你離婚,他要把小孫女接回家裡,……
鄉間的土路上留下一串蹒跚歪歪斜斜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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