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

文|原野

那天，大雨如注，而我，卻撐着一把長柄傘迎着風雨漫步。我不癡也不傻，更無意奪人眼球，之所以這樣逆風而揚，完全是為着一場約會，一場一周舉行一次的讀書會。因雨勢過大，以緻四顧茫茫，周遭除了雨聲便再無别的聲響，也不知素日喜愛高歌的小鳥們都遁往去了何方。

雨點砰砰砰地擊打着傘布，輕扣着我的心房，頭上、心上，奏起了歡樂的樂章。雨點兒跳啊跳，蹦啊蹦，累了，便順着弧形的傘面溜至傘帽，繼而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滴入大地母親的懷抱。鋪着紅磚的步道，地勢低窪處，積起了一個個褐色的淺坑，雨點落入水坑裡，立刻激蕩起透明的泡泡，像魚兒吐水，也像小球在水上漂。

用心感受着這一刻的靜谧與美好，仿佛回到了素心未染的青春年少。是啊！上一次這樣放飛着自我任由風雨洗禮還是在高中時代呢，“正确”行事了這麼多年，突然間做回沒心沒肺的小孩，可真令人愉快！

風穿過我的發絲，雨掃過我的褲腿，頂着風雨前行不過百十米，褲腳就由淡藍色就變成了深藍色。我也不去卷它，就這麼着吧，濕答答的也别有意趣，隻要不把大腿處淋濕就好，不然，可就真不舒服了。怎料事與願違，繼續行了百十米後，大腿處也被淋濕了。看着濕糥糥的褲管，我不由遲疑起來，“要不要回家換身衣服？或者今天就不參加讀書會了，一坐就是三兩小時，隻怕會感冒！”但這個念頭随即就被我否決了，因為我不想錯過一周僅有一次的洗滌心靈雜染的機會。默默地，我又堅定了步伐。

到達目的地後，收傘，進屋，隻見幾位書友已經候着了，大家一面閑聊一面等待遲來的人。我也沒特意寒喧，彼此都熟稔了，無需客套，怎麼舒服就怎麼來吧。

案桌上照例擺放着各色點心水果，這些都是書友們自發帶來的，不作硬性要求，想着了就帶，如若兩手空空地來也沒人說啥，大家一樣的和顔悅色。

讀書，自然少不得茶，以茶提神也好，借茶參禅也罷，總之，茶在我們的讀書會中占據着不可或缺之位，這當是承襲了趙州禅師的“吃茶去”的用心。“‘吃茶去’，并不單單是叫人喝茶，而是要人們借助吃茶的機會反觀自照，體悟本心。”本心是什麼，本心即覺醒的心，而覺醒的心就是禅，所以，“吃茶去”是非常高明的修行方式。詩僧皎然的“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清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正是借茶助力修行的生動寫照。

為什麼是借茶參禅，而不是借花或借琴？這是因為對于心垢甚厚的凡夫而言，讀書是一件易使人昏沉的事，而飲茶恰有提神醒腦之效，再者，喝茶本就屬于日常生活，為人們喜聞樂見，且操作便宜，入門要求極低，所以成了載道首選。事實上，隻要我們能安住于當下，不僅可以借茶參禅，也可以借花參禅、借行參禅，正所謂“行亦禅，坐亦禅，語默動靜體安然”“搬柴運水，總是禅機”。

禅，無處不在，處處在在。我們的讀書會同樣蘊含禅意。

雨勢雖大，幾位常來讀書的書友卻也陸陸續續的聚齊了，奇怪的是，他們的褲管都沒濕，就我的濕了。一問才知曉人家走的是地下車庫，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貼着濕漉漉的褲管聽靜心音樂、共讀，分享讀後感，一如往常。這是一個氛圍輕松愉悅的讀書會，大家的分享亦非常随意，想闡述專業的理論知識也好，想分享由所讀内容聯想到的生活瑣事也罷，都是可以的，書友們都會真切的聆聽并給予贊歎。

初入讀書會時，正值我被上天錘煉之際，那段期間，我吃着“第二支毒箭”的苦卻又無可奈何，正愁該如何破解，因緣際會之下，我加入了小區的“靜心讀書會”。

“靜心讀書會”，由“靜心”二字便可見一斑，此讀書會是以修心為目的。“心的本質乃萬物的本質”，所以當心念被正見加持後，當我們能借助正知識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時，也就容易平息煩惱容易對各種意難平釋懷了，正如詩人餘秀華所雲，站高了後，就不再容易被生活中的溝壑羁絆。于是，我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似的深紮在讀書會裡，而讀書會誠不負我，每一次共讀，每一次分亨，都似排毒，排毒後的心輕盈而潔靜，有幾分接近“本心”之意味，這種“本來無一物”的禅心真真契合我“性本愛丘山”的秉性，因此，在被共讀賦能的幾日裡，我有如飄浮在空中的軟雲，調柔而自在。隻是，終究是凡夫，心念不夠堅定，當加持力随着時間的流轉而遠去時，當對境出現時，我又煩惱依舊。為了再度從苦海中逃脫出來，我像岸上的魚渇望着回到水裡似的期盼着新一期的讀書會的到來，期盼着生病的心能再次被加持力療愈。

就這麼反複着，轉眼，時間過去了大半年。雖然單次的加持力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走遠，但過往的努力卻是功不唐捐，每個起心動念都會在心上留下痕迹，兼之時間的療效，現在的我早不似往日那般煩惱，真應了“幸福不幸福全由心念決定，心的本質乃萬物的本質”那句話。

現在的我，暫無需借助讀書會排解什麼，但卻一如既往地熱衷于參加讀書會，好似這次，我不顧疾風驟雨，為聞法而甘受風雨洗禮，甘願貼着濕透的褲管坐上幾小時一般。西方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過，人的一生不可能兩次蹅入同一條河流，因為河水一直在流動變化，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用茶文化來講，即“一期一會”。何為“一期一會”？“一期一會意在提醒茶人應該以珍惜當下的心态來參與茶會，因為無論你是參加一次或很多次，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因緣，都是不可重複的一期一會”。我想，正是明了這個理，才敷演出了我冒着風雨前去求知的經曆，才使得我想好好珍惜每一期讀書會。

滾滾紅塵，煙雨人生，遊曆世間，當珍惜的又何止吃茶、讀書？每一季的花開、每一條奔騰的江河、每一聲清越的鳥鳴、每一縷習風，何償不是大自然的恩賜；生命中的每一位旅客，無論緣淺緣深，無論親疏，無論遠近，莫不是協助我們成長的增上緣；每一次跌倒，每一次爬起，每一次迷失，每一次覺悟，無不是為了認識自己、成就自己。

是以明了，世間萬象，皆應惜緣，每一次因緣際會亦有深意。願我們都能以“一期一會”之心對待生活，把握住唯一能把握的當下。

-參考文獻-

濟群禅師《茶與禅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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