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敬之

電視劇《于成龍》播出幾年，影響平平，但兩江總督于成龍殺“江甯大将軍”赫裡一場虛構戲，卻争議很大。

持有權殺之者，依據為于成龍總督兩江時，被加兵部尚書銜。“天子念吏治為重，遂特晉公大司馬，總制兩江，以風群吏。”（熊賜履《皇清光祿大夫總督江南江西文武事務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贈太子太保谥清端北溟于公墓志銘》）

于成龍以兵部尚書總督兩江文武事務，能節制江甯将軍（不是“江甯大将軍”。于成龍總督兩江，為康熙二十年十二月起，康親王、征南大将軍傑書已于康熙十九年十一月返京，此期朝廷不再在東南設大将軍）。

江甯将軍，全稱鎮守江甯等處地方将軍，為清朝統領江南駐防八旗軍兵的最高統帥，為正一品（乾隆三十三年改為從一品）。品秩要比從一品兵部尚書銜兩江總督于成龍高一級，不但會同奏事在于成龍之前，且權力要比于成龍要大。故以職權而論，于成龍殺赫裡，不隻是擅殺，而且是越級的謀殺。

《于成龍》中的于成龍

另外，清朝雖賦予了總督封疆軍政大權，但沒有給予生殺予奪之特權。清代對民事案件地方有自治權，但對于刑事案件非常審慎，有着嚴格的多重審理制度。即便地方發生一起普通命案，也須待州縣初審後将定定罪量刑的意見，逐級報送知府、按察使、督撫複審，督撫如無異議，即奏報皇帝，并抄送副本與刑部分管司。皇帝收到督撫奏報後，不能直接批複，還得交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依律重新拟罪。若涉死罪，則納入秋審程序。秋審如同國家大典，代表着國家的權力，誰也不能馬虎。更何況是一個高級的命官。從法理上來看，總督不能擅自處置嫌疑犯的生死，也不能獨專處死代表皇帝的地方軍事代言人，更何況是一個總攝江南軍務的滿洲親貴。

這一出戲是特别的虛構，明顯與史實不符合。

一是順治帝生女六人，五人幼殇，僅存的皇次女即和碩恭愨長公主，生于順治十年十二月，康熙六年二月十五歲下嫁給太師、輔政大臣鳌拜的侄子瓜爾佳·讷爾杜（少傅、領侍衛内大臣巴哈之子）。從劇中赫裡的年齡來看，明顯比所謂的舅舅皇帝康熙的年齡大：

1.和碩恭愨長公主與康熙帝年紀差不多大，隻早出生四個多月。

2.于成龍于康熙二十年出督兩江，三年後溘然長逝，也就是說即便和碩恭悫長公主出嫁第二年就生子，那麼其子在于成龍死前，也不過十六周歲。

3.和碩恭悫長公主出嫁第三年，鳌拜獲罪論處，巴哈父子俱革職為民，瓜爾佳·讷爾杜後被起用，于康熙十五年正月加太子少師，純屬康熙給唯一的姐姐一個安慰，不至于康熙重用姐夫和外甥的證據。瓜爾佳·讷爾杜不久病逝，和碩恭悫長公主也是紅顔薄命，史料并未載他們有一個顯赫的兒子。

《于成龍》于成龍與康熙帝劇照

4.縱是皇帝的外甥受盡寵愛，也不可能成為朝廷鎮守東南的軍事統帥。要知道，康熙愛子如命，但對諸子也是要求極嚴，幾近尖刻，自然不會對外甥的恩寵超過了自己的兒子。康熙二十九年，十八歲的皇長子胤褆奉命随皇伯、和碩裕親王兼撫遠大将軍福全西征噶爾丹，參與軍事指揮，也隻是一個副将軍。

二是于成龍總督兩江時，江甯将軍為滿洲鑲黃旗人鈕祜祿·瓦岱。

瓦岱為清初五大臣之一額亦都第一子敖德之子。額亦都為開國元勳，曾先娶努爾哈赤伯父禮敦之女，後尚努爾哈赤的四公主穆庫什。敖德雖不是郡主和公主所生，但他也是勳戚之子，做過天聰朝的戶部承政、順治朝的牛錄章京，以軍功獲得二等阿達哈哈番（輕車都尉），而且其異母弟遏必隆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康熙為妃，即史上的孝昭仁皇後與溫僖貴妃鈕祜祿氏。

也就是說，瓦岱是關系多重的皇親國戚。

作為勳戚後代，瓦岱早早地入宮任侍衛，署護軍參領，即享受了正三品一等侍衛的待遇。康熙十三年，靖南王耿精忠響應吳三桂叛亂，瓦岱以署護軍統領的身份，随和碩安親王、定遠平寇大将軍嶽樂南征江西、湖廣。湖南平定，瓦岱獲授護軍統領實職。

無疑，瓦岱以屢立戰功，獲得了康熙帝的倚重。此時他的兩個堂妹，已是康熙的皇後與貴妃。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瓦岱以鑲黃旗護軍統領，獲授江甯将軍。

按他與康熙的親戚關系，似可視為赫裡的原型。隻是堂舅哥被換做了外甥娃。

《于成龍》赫裡劇照

然而，瓦岱為官清廉，曾在江甯任上獲賜禦用袍、千兩白銀的獎勵，康熙二十四年十月擢鑲黃旗滿洲都統，死于康熙三十一年。于成龍病逝于康熙二十三年，死在了瓦岱的前面。

不僅如此，瓦岱作為代表皇帝的軍事代言人，出鎮東南，同于成龍等地方官相處得很不錯。《欽定八旗通志》卷一百三十九記載：康熙二十四年，以博濟代瓦岱為江甯将軍，“上谕之曰：前此将軍、副都統，與地方官各不相能。自遣瓦岱為将軍，衆志克諧，彼此和協。爾當效之瓦岱！”

瓦岱像于成龍一樣，都成為康熙告誡繼任或重臣的榜樣。瓦岱不但沒有死在江甯，而且以鑲黃旗滿洲都統，入列議政大臣，先後以振武将軍、定北将軍平叛地方，皆大獲全勝。至于康熙三十一年二月，瓦岱因同都統班達爾沙等督理達勒鄂莫、瑚爾鄂莫屯田，坐督耕不勤、禾苗無收，被議罪降一級免職，削雲騎尉，不久病逝，則為後話。

瓦岱的前任額楚，為順治朝留下的内大臣和老将，于康熙二十年十月死于任上。于成龍開始總督兩江的起始時間，為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他同額楚，除了都是康熙的臣子外，并沒有機會在江甯有過交集。

于成龍在兩江總督任上，所對應的江甯将軍，僅瓦岱一人耳。

《清史列傳·于成龍傳》有雲：康熙二十二年十月，副都禦史馬世濟督造漕船完工，回京上疏，稱：“總督于成龍向有盛譽，初到江南，美名如故。聞其自任用中軍田萬侯之後，人多怨言。臣奉差在南，見其年近古稀，景迫桑榆，道路啧啧，鹹謂田萬侯欺朦督臣，倚勢作弊，因未有實據，難以入告。督臣衰暮，不能精察，故匪人得以播弄而敗善政，且各有司衙門皆有督臣穢言告示，污蔑各官。”

馬世濟彈劾于成龍老邁昏聩，被人利用，禍亂政務，請康熙皇帝“令成龍休緻”。

康熙高度重視此事，命于成龍回奏後，又命兵部和吏部各自拿出一個處理意見。

于成龍力辯清白：我自上任以來，察吏安民，躬親料理，從不聽任左右。

兵部回禀：于成龍也承認田萬侯倚勢作弊，從中牟利，确負有失察之責。

吏部認為：于成龍自稱垂老遲暮，衰邁昏聩，應該命他主動請辭緻仕。

都察院、兵部和吏部都認為于成龍已不堪用，理應緻仕。倘作為康熙腹心重臣的瓦岱，此時來一個密折，及時補刀，說于成龍一二不是，那麼康熙不免要命于成龍告老還鄉。但是，瓦岱并沒有這麼做。

或許正是因為瓦岱的不表态，康熙帝命于成龍留任總督，還兼署江蘇、安徽兩省巡撫事。

瓦岱默默支持了于成龍，暗中成就了于成龍“居官清正，實天下廉吏第一”（《清史列傳·于成龍傳》）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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